第一百一十七章
最后一夜远比想象中过得漫长而难熬。
人类战士的大量阵亡让防御阵线的人手短缺,而且城外的人类退回到城市里后，不少游散的僵尸也追到了城下,内忧外患,尤其是到了下半夜，僵尸的数量增加，甚至出现了少量的僵尸王者。
人疲马乏的人类强者们还必须要在这个时刻坚持顶上，就算杀不死僵尸王者，也要将其阻拦在城外直到救援小队出现为止。
当然,这些并不算什么，最痛苦的是随时可能会出现的更高阶的僵尸皇者、僵尸圣者，这些可怕的异族就像是悬吊在头顶上的利刃一般，让人的呼吸都变得压抑疼痛。
小宝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一直奔波于南城的区域内，与敌人短兵相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救下任何一个人。在这样不间歇的战斗里，即便是以他的身体素质，也有些吃不消。
可是处于这样的环境下，每每回头与身后那一双双的眼对视时，他知道自己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站着，站在前面，无论如何都要顶下大部分的压力，才能让身后的战士和老百姓们有个盼头儿。
虽然不是刻意的，但是现实情况就是如此，他已经成为了城南这片区域所有人的主心骨。从地铁通道走出来的老百姓们惶恐的聚集在一处，大人们低声议论着，话题都离不开祁心宝。孩子们年幼的心灵里，祁心宝这个人已经和英雄画上了等号。
可天知道，祁心宝他们这次过来根本就不是当英雄的，而是抱持着隐晦的叛逆心思踩上这个城市，如今身份的转变，也不过就是恰逢其会罢了。
清晨，朝阳从东边的地平线升起，小宝浑身浴血地站在城墙之上，浅眯着眼看向远处的天空，悬挑了一夜的心脏终于落回到了原处。
这一夜，真的太漫长了。
这一战，也真的太残酷了。
满眼的残垣断壁，真正的尸横片野，还有那为了防止僵尸族出现在城市里点燃的火焰，被烈焰焚烧的尸体冒出了浓黑的烟雾，蔓延在这个城市的上空，哪怕劫后余生，也依旧难掩心中悲怅。
太阳从地平线完整地跳出，小宝看着远处明黄的轮廓，不确定地认为，这一战，人类应该算是胜利了吧？
“祁上校。”
身后传来声响，小宝转身看过去，三名七阶的苏醒者带着十名六阶的苏醒者站在他的身后，其中还有一名吸血鬼的后裔，他们站成一排，最中间的那名军官说道：“这里可以暂时交给我们了，您可以休息一下。”
小宝点了点头，眼前这群人的战斗力应该可以防护好这个区域了，他确实应该休息一下，养精蓄锐，才好再战，“区域里的虫族和僵尸族都清理干净了吗？”
中间的军官回答：“街道上已经看不到了，只有少量的躲避在废墟里，‘清扫’小组正在清理。”
“好。”小宝点头，“那就麻烦你们了。”简单交接一下，小宝也没有下城墙，随便找了个地方一窝，就闭上了眼。
负责在夜里战斗的战士被替换下来后，见祁心宝这样，干脆也有样学样的在墙根蜷成一团，两三分钟就睡了过去。
小宝虽然闭着眼，但是却没有睡觉，而是在和焦俊联系。
焦俊一直在参谋部待着，将最新的消息实时传递给小宝，只是小宝这边经常处于战斗中，所以只能等到他有空了才能够主动联系焦俊。
“今天早上有一批新的通讯器材从地下仓库搬了出来，是最老式的电报机，只要找到会使用的人，应该可以勉强形成一个通讯网络。”
“嗯。”小宝此刻正站在自己的灵识灵台里，手里托着一颗圆润光亮的记忆碎片，通过神识感应交流道，“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城里其他的区域情况怎么样？”
“还好。”焦俊回答，“情报上说，形式基本都和你那边差不多，残留的敌人零星散布，不成气候，我们应该守住了这个城市。还有，我早前说过卫星的事吧？抢修大队已经为参谋部等重要设施恢复了电力供应，卫星监测，城外的僵尸族没有大规模迁徙的动向，至少未来半天时间我们是安全的。”
“好。”小宝闭着眼睛点头，“还有其他的吗？”
“有……”焦俊欲言又止，好一会叹了口气，“非常糟糕的一个消息，经过确认，最高领导人都阵亡了。”
“嗯！？”小宝猛地睁开了眼，然后又马上回到灵台之内，急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大地震之后，那场大地震死了不少老百姓，首长们所在的密室也和参谋部失去了联系，那之后负责护卫工作的保镖回来汇报，说是遇到虫族偷袭，护卫任务失败，算起来已经过去了两天了。”
小宝心思一乱，下意识地开口命令：“这事暂时别和队长说。”
“怎么？”
“……”小宝抿紧嘴角没有开口，那话是本能的开口，甚至没有深思，如今有了几秒钟的反应时间后，这才发现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那次大爆炸确实是任毅经手，虽然出发点是好的，可是却出现了这样的后果。任毅做事一般不拘小节，为了完成一个目标，总会做出让人膛目结舌的行动，比如软禁成都基地的黄司令，又比如冒险进京进行营救工作，都是和原先的信仰相悖的行为，可说到底，为的都是老百姓能够在这末日后活下去。所以重点是在地震时死了不少老百姓这件事上，以小宝对任毅的了解，绝对会让自家的队长介怀很久。
焦俊跟着小宝沉默了很久，最后幽幽叹气：“这事想瞒也瞒不了，这次战斗结束你和队长应该都会被叫到参谋部，一定会提到这件事，所以不管为什么你会嘱咐我这句话，我看最好你还是和队长提前说说，让他有个准备。”
“……好。”小宝无奈点头，哑声又问，“还有其他事吗？”
“很多很多，首当其冲的就是最高领导人阵亡后，接任的最高领导者的名单确认，以及未来发展。你也看到了，如今帝都损毁严重，战备物资也基本消耗一空，这里自然也就失去了其战略意义，以后何去何从都需要讨论确认，而且更让人不安的是那个所谓的‘虫夫’尸体不见了，昨天下午有人看到大量的的虫族带着一个人类离开了这里，参谋部里众说纷纭，谁都不敢确认虫族是否能够把死人救活，诞生更高级的虫族战士。”
“嗯，确实，单就这两点就很重要。”小宝叹了口气，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场战争突如其来，不过几天的功夫，就出现的无数的问题，大大小小的事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解决，只能慢慢的处理，“行吧，暂时就先这样，我去找队长谈一下，然后我们去总参报到。”
“好。”
断掉通讯，小宝将神识从灵台撤离，然后交代了一声，快速去了东城。
帝都面积太大，尤其又在通讯障碍的时候，小宝找到人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任毅早就被人从城墙上换了下来，如今正站在一个塌陷封闭的地道口怔怔出神。
小宝读懂了那个背影里的含义，于是轻轻走上前，不远不近地站着，沉默不语。视线偶尔飘过，可以看到任毅深俊的侧脸上，颤抖的睫毛下，眼眸黝黑深邃得仿佛没有光亮一般。这是一个自责的表情，安静的，让眼前的一幕不断地戳着自己的心脏，偶尔的疼痛抽搐都清晰地反应在了脸上。
“都交接好了？”过了好一会，任毅似乎打理好了自己的心情，转目看向小宝，哑声开口，“我们该去一趟总参。”
“嗯。”小宝点头，迟疑了一下，开口道，“没事吧？”
“还好。”任毅疲惫地点了一下头，“其实昨天上午我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有空过来，这下面封锁了最起码有十万只僵尸，这个问题必须解决。”
“我会安排人，这件事你别经手了。”
“没事。”任毅浅笑了一下，“别把我想得那么脆弱，有些事情就算后果不好，但是出发点却不是刻意而为，这就够了。这个罪孽我会自己亲手洗干净。”
小宝眉心一蹙，被“罪孽”两个字扯得额头的皮肤火辣辣地疼，暗自长嘘一口气后，哑声道：“领导人死了，知道吗？”
“嗯？”任毅完全转过了身，显然将注意力彻底转移了。
“很糟糕的一件事，对不对？”小宝苦笑问道。
“是的。”任毅赞同地点头。
帝都是人类战斗阵线的大脑、心脏，哪怕任毅和小宝再希望这个政权可以颠覆，也不敢真的动手。因为这个位置太重要了，分散各地的军区和基地都需要帝都的领导层统筹调动，一旦领导人阵亡，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人类变成一盘散沙，各自为政。
以帝都目前的情况，有百分之六十的可能性，是王虎上将和其党系成为新一任的领导人，可是这种上位法很容易出现混乱，别的基地也未必服气。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帝都为了对抗虫族已经底牌尽出，除了核武器外，战斗力最起码损失了大半，对其他的基地已经没有了震慑力。
正是这个原因，几乎可以预见的，人类注定会出现内部的权位之争！
“小宝。”任毅绕开地铁通道，向着总参的位置走去，半路上突然顿住脚，正色看向小宝，“想做吗？”
想做吗？做什么？小宝当然不会想歪了。
此时此景，任毅会这么问自己，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问他想不想利用如今的局势，在这战后的混乱之中夺权。
小宝摇头：“不想。”然后停顿半秒后，又说，“不过我们来这里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得到话语权，这是一个好机会。只是……队长，如今的这里对于我们已经失去意义了。就算是这样，也要做吗？”
任毅低头叹了一口气，神情犹豫，却没说话。
小宝很少看到任毅这样犹豫不决的神情，显然是自己的话说对了。理智上，夺取这个基地确实没有意义了，可是情感上，任毅丢不下这里的人。这个城市还有上百万的人口，战士却阵亡大半，外界还有异族虎视眈眈，如果真的撒手不管，几乎可以确认，不用半年，这个城市就会彻底毁灭。
可是，又真的能帮得了吗？
他们不过三两个强者，这么大的一个城市啊，而且成都基地也不可能弃之不顾，他们早晚得回去，想要两边兼得，根本就不可能。
“看王虎上将怎么说吧。”任毅此刻被“负担”压在心上，少了干脆果决的判断力，也知道自己不妥，干脆暂时将问题押后，决定先看了其他人的态度再说。
到了总参是一个小时后，小宝将任毅放下，脸不红气不喘地顺着安全通道下到了地下，刚拐下一层，焦俊就迎了上来。
将近三天没见，三人看着对方脸上的疲惫，都是一声苦笑，笑声中还带着一丝庆幸，这样的大战，就连小宝都不敢保证一定能活下来，更何况是其他的兄弟，能看到人安然无恙，总是好的。
焦俊领着他们进了防御重重的指挥中心，最后一扇门一打开，王虎上将就迎了上来，没有任何废话，带着他们奔着卫星地图就去了。王虎上将指着清晰的卫星地图说道：“原材料无法再生，城市损毁大半，防御系数降低六十个百分点，你们怎么看？”
小宝眉梢一扬，看着王虎上将的眼，暗自猜测，这态度有些古怪啊，王虎上将对他们一直保持着警惕的心态，如今这么说，显然已经降低姿态寻求合作了，甚至有点放权的意思。
“您的意思呢？”任毅不动声色地反问。
“这里。”王虎上将指着一处说，“西面一千公里处，是我方的空军基地，守备设施相当完善，你们来之前我们开过会，如果想要保住城里剩余的人，我们必须迁都。”
“……”任毅眉梢一扬，看着王虎上将怔怔出神，好一会才哑声说道，“这个迁徙太浩大了，尤其是很多的大型仪器根本不可能带走。按我看，不如把周边的基地人口转移到这个城市里，更加合理。”
王虎上将摇头：“大地震造成的损坏极其严重，我安排人进行过评估，完全修复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就算材料充足，最多只能达到原本的百分之三十。”
任毅据理力争：“一千公里路，年轻力壮的人还好说，老弱妇孺很容易在半路上出事，而且这一路过去，谁都不知道有什么危险，哪怕我和小宝进行护送工作，也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性，而且你敢保证我们在护送的途中遇袭，不会出现放弃老百姓，保护重要物质的命令吗？”
犀利的话堵得王虎上将哑口无言。确实，上百万人的迁徙事关重大，整个队伍拉得极长，最强者要不在前面开道，就肯定被安置在重要物资的周围，所以老百姓的保障肯定是最低的。
“那你说呢？”王虎上将反问。
“将军您也看见了吧，战斗到了后期，靠的都是个体的强者，人类发明的热武器在这次神选的战场上已经没有大用了，所以催生人类强者是有必要的。”
“你是说狼人和吸血鬼的后裔？”王虎上将蹙眉。
“是的。”任毅点头。
“可是成功几率太低了，只有百分之十的成功率。”
任毅和小宝面面相窥：“这么低？”
“是的，因为原体就是极高阶的生命，所以人类的身体很难承受其中蕴含的能量，很多自愿者在初期就失败了。”
任毅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开口道：“那么我有办法百分百成功呢？”
“你是说造巫计划？”王虎上将浅眯着眼看向小宝，眼底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神情迟疑。
任毅眸光微闪，半晌点头：“是的，造巫计划。”
“造巫计划”在成都基地的时候是秘密进行的，除了参与者外，没有半分口风外泄，可是虽然防了下面，却防不了上面，以黄司令的立场而言，显然是必须要向帝都汇报的，只是在任毅的刻意保密下，只有三个人知道巫族的“金字塔”秘密。就算之后小宝清醒爆发了那次骚动，任毅自问自己也将局势控制住了，这个秘密自然是不可能传递到帝都。
可是现在看王虎上将的神情，应该是发现了这个秘密了。
怎么发现的？
任毅脑筋转的很快，瞬间就发现了自己疏漏的地方，那个单榕。
作为十二祖巫之一的单榕，又身在帝都，肯定曾经配合做过试验，然后研究人员发现了其中的危机，所以这个“造巫计划”在首都才没有开展起来。
这种极端个人集权的危机对于领导而言是绝对不能存在姑息的，所以才会退而其次的情愿承受可怕的失败率研发血族后裔，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三申五令地要求任毅进京，这样的行动如今想来，根本就是一早就否决了“造巫计划”的可行性啊。
任毅想到的，小宝自然也想到了。
他如今不是懵懵懂懂的祁心宝，随着级别的不断提升，灵台越发清明，思路自然运转的就快。
于是沉思数秒后，小宝绕过桌子，走向王虎上将，在对方警戒的目光中，低声说道：“您作为我的老领导，作为特种兵的最高领导人，其实应该明白的，特种兵就是国家的利刃，利刃指向哪里全部来自持有利刃的那双手，您曾经握过这柄利刃，其实您比任何人都清楚，想要挥动这个武器并不容易，持有者也未必抱有别样的心思，所以……如今的局势，如果还要考虑的话，说不定连持剑的人都活不下去。”
“……”王虎上将哑然，小宝的一席话确实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他站在那个位置上，根本就是战战兢兢，远没有外人想得那么轻松，那么权力滔天，只因为来自上面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只是，他如今迟疑的正是如此，如果让祁心宝继续发展巫族下去，以人类第一强者的身份，以后谁又能压住他?
就在这时，任毅蹙眉问道：“单榕呢？”
王虎上将被骤然问到这件事，脸色瞬间一变，透出了一股子惨白。
小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任毅浅眯着眼，又问：“十二祖巫，剩余十个祖巫呢？”
“……”
“不会是你们做了什么吧？”
“……”
面对王虎上将的沉默，任毅气急攻心，心口一闷，险些一口血吐出来：“好，很好，你们太厉害了，砍掉自己的‘手脚’，还能走能战斗吗？难怪这么大的一个帝都，被十万虫族就给摧毁了，文过饰非、刚愎自用。”
小宝脚下一错，快如闪电地站在了任毅身边，深深地看着王虎上将，尖锐狂暴的气流隐晦流动，牵引得中心一圈的人全部看了过来。
王虎上将幽幽叹了一口气，老脸血红，半天才哑声说道：“还活着，除了单榕提前跑掉外，其余的祖巫我们只找到了七个，因为基本都出身普通的老百姓，素质参差不齐，我们只能将其进行封闭式管理……我们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至少祁心宝方面我们曾经给予了足够的信任。”
“……”小宝眉梢微杨，转目看向任毅。
任毅脸上的血色恢复了过来，一句“还活着”就足够了。细细想来，高层这样的处理未必有错，祖巫的力量之强，任毅在小宝的身上完全看到了，这么强的一股力量一旦不确定能够完全把握住，想必换了他也会采取监控式的管理。
王虎上将见两人的脸色恢复了过来，暗自松了一口气：“行了，这个话题就先放下吧，我们需要时间考虑计划的可行性，先说下其他的问题。”
任毅赞同点头，也支持将“造巫计划”暂时往后压，这里是帝都，不是成都基地，在这权利最为集中的地方，牵扯太多，绝不是他们三言两语就可以确定的。
接下来的战斗后安置会议开了四个多小时，接连的措施颁布下去，设施设备的抢修也有了新的进展，杂七杂八的事情实在太多，民生的会议干脆押后到了第二天。
会议结束后，小宝和任毅抓紧时间休息了一下。
他们被分别安排在了两个房间，小宝无视领路那个人，直接跟在任毅后面进了屋子，反手一关门，抱着任毅就倒在了床上，呼呼睡了过去。
晚饭的时候，两人被叫醒，一出门就见到门外走廊上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个头不高，年纪约有三十岁左右，脸庞肌肤白皙，凤眼高鼻，穿着一套宽松的运动衣，精神看起来很不错。
任毅看到人的瞬间就觉得眼熟，然后很快反应了过来，不正是那天夜里追了他一个多小时的人吗？
当即浅眯着眼问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