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克拉门苏身后,我很快走出了这片树林幻境,十几分钟后,蓦然发觉自己已经身处一条岩石甬道中。甬道的横截面不是方形,而是圆形;材质看上去是同一种石料,没有明显的接缝,仿佛是从一整块巨石中直接掏出来的;石料表面裹着一层光滑的珐琅质,不知是由于年代久远,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形成的。
周围有不少羽虫大小的白色光点,或悬浮在空中,或沾在岩壁上,为幽暗的甬道提供照明。它们显然非常轻,在我们经过时,随着扰动的气流向两侧游走,毫不沾身;看不清核心是什么样子,也不知是冷是热。克拉门苏说这是一种两栖类低等灵族的魂魄,是大寒之物,提醒我注意不要吸进肺里去,我连忙掩住鼻子。
地势渐渐走高,甬道一直往左侧倾斜,我意识到这是一条逆时针向上的螺旋通路;走了半个多小时,前方豁然开朗,进入一座空旷的大厅。
脚下是一汪寂静的潭水,距离对面至少有七八十米远,看不见底;靠近潭心的位置有几处气泡上涌,不知里面是否住着什么生物。头顶上黑漆漆的,隐然有黄白色的星光闪耀,我初以为是夜空,他说不是,是一种名叫“神女之手”的爬藤植物。我马上想起,这种植物,德加尔城堡里也有,就缠绕在爸妈住所旁边的榕树上。
高大的岩壁围绕着潭水,上面有些造型齐整的洞口,多半透着光,从中走出一些缥缈的人影,沿着难以看清的石阶鱼贯而下。无声无息地流向我们两侧,向克拉门苏弯腰致敬,动作缓慢而优雅。
他们应该有性别之分,模样接近精灵,但比我见过的所有精灵都更具仙气——倒不是因为衣衫飘逸,而是因为,他们的身体几乎是半透明的,头发也全是莹白色。我一瞬间还以为他们是幽灵。
“水精灵。”克拉门苏毫不避讳地向我介绍,“精灵中数量较少的一支,在我离开的日子里没有参与东都的纷争,而是隐居在此。我找到了他们。”
“你是风精灵。”我望向他,忘了是他还是谁曾经说起过。
他点点头:“精灵里数量最多的是木精灵,其次是风精灵。水精灵和火精灵都很少。”
“暗夜精灵呢?”
“严格说起来,暗夜精灵并不算真正的精灵,精灵是灵族。而暗夜精灵属于魔族。”
我懵懵懂懂地点头,想起见过的暗夜精灵确实都没有尖耳朵。
这时一个看似颇有地位的女性水精灵走近,停在数米外再次向他行礼,嗓音如流水般带着奇异的潺潺之声:“吾王。”
她穿着银紫色的长袍,面相仍然年轻,但肌肤与其他水精灵相比更显透明,连头发也是,简直像一尊冰雕。
“阿奎利亚,”精灵王说,“水精灵的部族长。席拉。”
阿奎利亚向我颔首。我也微微欠身回礼。
“我不在的时候,阿奎利亚会照料你的一切。”
“你不在?”我警觉道。“你要去哪?”
“我需要恢复魔力,阵法不能设在这里,”他蛋腚地说,“我是很忙滴。”
我瞪着他:“你打算把我丢在这儿自己走掉?”那我还怎么联络感情啊?
“你有事找我,就告诉阿奎利亚,她会转告我的。”
“我不能直接找你?”我更加警惕。“……我不能用水镜吗?”
“……哼哼。”他没理我,继续向前行,水精灵们纷纷欠身让出道路来。
我跟在他身后问他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
“把你安顿好了我就走,魔力恢复了我再回来。”他一边说,一边不紧不慢地踏上石阶,狭窄得仅能供一人通行。
我追了几步,往下一瞥已经悬空好几米,心里一哆嗦,向上叫道:“等等!”
他停住,侧过脸来斜睨我。
我趴在墙上,紧张地问他:“……你要去哪?”
他轻轻叹口气,语气缓和了些:“泰坦峰。”
“……我是说你现在去哪。”
“带你去你的居所。”
“在上面?”
他点了一下头。
“那啥,能不能把我安排在楼层低一点的地方,最好是最底下……我恐高。”这石阶边上都没有护栏啊摔!
他微微挑眉:“你的居所在最顶上。我可以稍作停留,你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趁早提出来——逾期不候。”说完他潇洒地转过头去,继续往上飘,如履平地。
这老混蛋分明是故意的。
我停在原地冲他的背影怒瞪了一会儿,道:“出口在哪儿,我要走。”
“这里没有出口。”他头也不回地说。
我瞟了瞟底下面无表情看着我的水精灵们,本来考虑着是不是该收敛一点,在精灵王的下属面前多少注意一下形象,转念一想,连他都不在乎,我在乎什么呀,于是扯开嗓子冲顶上大喊:“是不是我上去了,你就有问必答呀?”
“重要的问题,我允许你问……一个,”他再次停下来,远远地俯视着我说,“无关紧要的问题随便。”
“怎么判断是重要还是无关紧要?”
“解释权归我。”
……虽然语焉不详,我还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想要回报,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当下一咬牙,决定硬着头皮往上爬。不就是爬高么!反正掉下去多半也是掉进潭里,上面那人应该不会让我摔死或淹死的。
于是我贴着墙,板着脸,像壁虎一样四脚并用,一言不发地机械前进,眯着眼睛决不把视线落到石阶之外,排除杂念只想着爬行这一件事,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面好像没路了。
“……你爬过了。”
我正僵在原地,脑中传来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无法判断他距离我是近是远;只得朝岩壁一侧缓缓转过头去,见克拉门苏站在几米外的洞口前,嘴角动了动。
还好,不是很远。我不敢掉转方向,而是慢慢倒退回去。
爬进洞,先跪坐在地上很是调整了一阵呼吸。然后注意到洞中别有一番天地。迎面是一座琥珀色的晶石屏风,后面有宽敞的起居室和卧房,还有浴室什么的。空气清新怡人,光源除了“神女之手”,还有嵌在壁上的夜明珠,没有窗子。
“长期晒不到太阳我会骨质疏松的。”我干巴巴地说。
“有‘神女之手’。不会出现这种问题。”他稳稳地坐在起居室高大的琥珀色晶石椅上,高贵的头颅微微后仰,很有王的派头。
“我会得心理疾病。抑郁,产生自杀倾向,会变态的。”
他淡淡一笑:“你会挺过来的。”
“我在这里能用水镜吗?”
他终于肯承认了,干脆地吐出俩字“不能”。
“这是我最无法忍受的,”我明明白白地说,“我有别的办法可以联系上……我需要联系的人么?阿奎利亚是怎么跟你联系的?”
“她可以离开山体,在外面跟我联系,你不能。”
“我可以定期离开山体吗?”
“不行。”
“……你这不是保护,而是刑罚。”
周围再次出现了令我气滞的压迫感,多半与眼前这位的情绪波动有关。原因并不难猜:我等于已经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上。但是这事儿又不怪我。是他态度有变,非拿德加尔家当靶子不可。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情绪低落。皱着眉移开视线不想看他。我几乎有点后悔当初对他言听计从;可是,如果不是那样,我和维兰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吧。唉,多想无益,就算重来一遍,我估计还是会做同样的事。
“……这些水精灵。两千年来一直隐居在此,靠禁制隐藏踪迹,”他慢慢地说,“山体之外不是我的地盘。”
“阿奎利亚可以带我一起出去。”
“阿奎利亚可以化身为水出去,你不行,”他摇摇头,“你是通过气旋进来的,气旋就在山体内部,周围被我设下了幻境,外人就算闯入,也无法冲破幻境侵入这里;你现在进来了,除非由我带领,并且开启气旋,也没法出去。”
“那就带我出去,好吗?你要去哪里,泰坦峰也好,别的地方也好,带上我,哪怕把我关在什么小旅馆里面,我保证不打探你那些军事机密,”我言辞恳切地说,“只是别把我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我没法开启气旋,我手上没有魔晶。”
我盯着他:“你只是不想做而已,如果想的话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垂下眼帘微笑:“……的确。不过,那样就遂了雷萨的意。”
“什么意思?”我有些焦躁,“而且你就这么在意雷萨的想法?”
他沉默了一会儿,不容置疑地说:“这件事没得商量。你有别的事要问我吗?没有的话我就走了。”
我深呼吸一回,用平板的语气道:“你打算怎么对付德加尔家,还有雷萨。”
“这是两个问题,都很复杂,我没法告诉你太多,”他想了想说,“不过你可以放心,至少对德加尔家,我不打算用什么阴谋诡计,一切全凭实力说话,当然,这是在我收复东都之后的事。”
“那我换个问法,”我迅速接下去,“你打算把德加尔家打击到何种程度。”
他挑挑眉,没有揭穿我的作弊行为:“打击到他们无力侵略灵境为止。”
我按了按额角:“你的回答一点儿含金量都没有。”
他无声地笑了一会儿,道:“是你不会问。这些问题的指向性都太模糊了,而且受到局势的影响太大,就算我愿意向你坦白,也说不出多少实质性内容。”
“是我的错,”我轻轻摇头,诚恳地看向他,“你要怎样,才肯帮助我和维兰?我说的是我和维兰,不是德加尔家。”
他挪动一下脊背,身子向我倾过来,蓝得通透的眼眸直视我的眼底:“将来或许有一天,我会;但现在,绝对不会。我很生气,生你的气,生维兰.德加尔的气。雷萨以为我对你动了心,其实不是这样,我只是讨厌事情逃出我的掌控,讨厌你逃出我的掌控。我承认,我是一个操控狂,我也不打算改变这一点。但我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你们俩给我的刺激,以免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出让我追悔莫及的事。所以至少短期内,不要再违逆我。”
我呆呆地看着他,沉默半晌后道:“那,能告诉我你跟雷萨的具体协议吗?”
他重又靠回椅背,脸上也恢复了若有若无的微笑,想了想道:“可以,不过这是个挺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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