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辉笼罩了整座城市,城中主街上人头攒动,甚为热闹,似是一派平和的盛世之象.
如斯繁华的城市,除了秦都咸阳,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个.
城中百姓依旧在做平日里的话计,完全不知道皇宫内发生的一切.
奏章被人恭敬地奉上,交到中车府令赵高手中.
房内俱静,只余竹简被翻动碰撞时所发出的噼啪声响.
霎时,声音止住.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周遭一片死寂.
"没用的奴才！"伴随着竹简掷地的脆声,赵高阴戾狠毒的语音蓦地响起,一边侍奉的公公变了脸色,吓得伏地便拜.
竹简正巧滚到他的面前,他跪了许久也不闻别的声响,于是壮着胆子战战兢兢地望向眼前竹简,却瞄见上面写了"全灭"二字.
再一细看:"丁,戊组罗网杀手全灭".
丁组戊组杀手,三十六队,共一百八十人……全灭！
——这……这怎么可能?！
往下看去还有一行字:苍龙现身夺七宿.
——苍龙现身夺七宿.
漆黑的九转观星盘中央浮现一行白字,观星台四壁刹时亮起,穹顶上的星图轨迹在此刻愈发明晰.
东方,北斗七星旁的两颗暗星竟亮了起来,两颗小星点缀在七星旁.八颗星的光与星轨重叠,交织成龙的形状,图腾将最后尚未亮起的破军一并纳入,九星齐辉,映得星图东方一片光明.
星盘前,脸蒙白纱的女子若有所感地抬头仰望星图,激动的神色一闪即逝:"龙目……开了！"
语毕,她面朝东方行跪拜大礼:"龙神."
——龙目开,九星连.苍龙归来时,世有明主现！
明主若出,则四海升平,天下归一.
咸阳以西的万里之外,是不属于秦朝疆土的广袤大漠.长沙舞风,飘摇直上,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苍莽浑厚的黄.
于是,大漠深处的那片绿洲便显得极为突兀了.
不同于往日的平静,此刻,绿洲内传来的是哀号和惨叫,曾经的"塞外江南"一夕之间竟成了人间地狱.
废墟尸海中,繁长柔软的楼兰语一遍遍地响起,像是在唱歌.
"孩子,我的孩子！"
"都是他们触怒了神女！"
"神啊,请不要拋弃楼兰……"
恸哭,怒骂,祈祷……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恐惧的神情.但是他们所害怕的不是攻城机关,也不是罗网杀手,更不是秦兵部队.他们所害怕的……是被神抛弃之后的永夜.
——没有了天祉河的楼兰,该如何在这片茫茫大漠中立足啊！
绝望的人们似乎已经看见了楼兰的未来:没有流水,没有落花,没有江南的和风飘絮,更没有水乡的连绵荷塘……最终在时光与风的打磨下沉寂,化为漫天飞沙.
哀号声远远地传来,如斯凄惨.我定了定神,却听少羽开口:"小黎姑娘,我们来这的目的已经达到,即将动身回到中原,不知你有什么打算?"
"我?"小黎摇头,不置可否.
我将目光投向神女阁外,后又扭过头去,不忍再看:"小黎,他们该怎么办?楼兰……又该怎么办啊?"
闻言,蓝发女子扬起脸来浅浅笑道:"我会留下.因为,我是他们的神."
"永远?"老哥蓦地开口,神情莫测.
"永远."毫不犹豫的回答.
真的是毫不犹豫,她虽是鲛人,却在楼兰呆了一百多年:直爽的人们,虔诚的信徒,飞扬的黄沙,壮丽的日暮……一切的一切早已深刻在她的心中.
她想念家乡的碧海蓝天,但更喜爱大漠的古道斜阳.
"真可惜,好不容易才遇见啊……"小黎缓步移至老哥面前,抬手触碰他的脸颊,话语仿若叹息:"泫,这一世,是你来晚了."
虞子期的双眼倏忽大睁:泫……
泫,是谁?
全然陌生的名字,可似乎有些印象.
……呀,原来你叫泫啊……
……泫,好悲伤的名字……
……泫,带我去瀛洲看蝴蝶好么……
……我最喜欢泫了……
……别丢下我……
清亮的女声似在耳边响起,模模糊糊地,眼前现出从未见过的景象,应是碧海蓝天的美丽模样.
"思君不归兮,人空瘦.思君不归兮,情难收.吾心念君兮,愁白首.曲终人依旧,离歌唱不休……"蓝发女子启唇轻唱,鲛人的嗓音有种特别的飘忽感,温柔得像水一样.歌声中带着缠绵到刻骨的哀伤,听得人的心颤颤地疼.
虞子期哑声:"漓……"
小黎再度轻叹:"海国,龙神,漓,泫……一切都不一样了,原来中原人所说的‘恍若隔世’是面对它们的这种感觉."
她应该在说以前海国的事情,我完全听不懂,有种被晾在一边的感觉.只得默.[,！]默回身,觉得我这个无关的人再这么听下去有些不礼貌的样子.
电灯泡,是不可以做的……
——特别是我哥的电灯泡.
老哥酷爱把黎妹子拐回家啊咩！！！
进行着如此这般的yy,我颇为严肃地点点头,拽了少羽就往一边溜.
少羽低头望见我的神情,一脸的了然且默然.
小黎看着虞子期,向后退了一步,浅笑嫣然:"泫,我终究还是欠了你一条命."
话音刚落,女子口中便溢出了殷红的血.
"漓！！！"
接近于嘶吼的大喊.
这下,准备撤退的我和少羽也终止了溜号计划向声源望去,在发现小黎情况不对后立即跑回他们旁边.
"小黎,老哥！"我一头冲过去,在接近小黎的时候却觉得脑袋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哎呦"一声捂住了脑袋,但细细瞧去又看不见什么挡在面前,便把刚刚的事情归为"巧合",还想再往前冲.
少羽在此时拉住我:"笨."而后拽了我的手放在空中.
手掌似乎抵到什么似的,一堵看不见的墙挡在了我们面前.
——结界.
小黎身处结界之中,双手组成了怪异的印伽.白光闪过,竟现出真身.
见状,结界外的虞子期开始更加用力地敲打面前的阻碍,此刻只听得一声声闷响和撕心裂肺的喊声:"漓！不可以！！！不可以发动……"
不可以发动禁术.
人首鱼尾的女子脸色惨白,但唇色因为刚才吐血的缘故如抹了口脂般娇艳,看上去有种异样的妖:"我是他们的神,我有为他们牺牲的责任,而你们没有.
"况且能见到你我已无牵挂……韶华白首,浮华转瞬.只此一念,不如归去."
"小黎！小黎！！！"我拼命拍打着无形的墙:"少羽,快阻止她！"
少羽正在一边细细查看情况,好看的双眉蹙起,眼中闪过沉痛之色.此刻听见我的喊声只轻道:"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怎会来不及?！她还活着啊！"我不管不顾地握紧拳头用力捶墙,拳上现出块块淤青.
若是以前……若是以前的话,打破这种级别的结界定不需我费多大功夫.
最痛苦的莫过于眼睁睁地看着同伴去死,自己在一边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这种情形让我感到自己好没用,似乎脱离了术法,我便什么也不是了.
少羽拽了我的手腕,将我反身往他怀里带,背对着结界,什么也看不到.
"其实,鲛人的心脏,长在中间."
头顶,青年的声音响起,悲恸莫名.
能够感觉到他的下巴在我发上轻轻摩挲,似是安抚的动作.
这时我方才记起水中冒出的杀手所掷出的那一箭,直落她背后中央,险险擦着脊梁骨刺入右边.
我怎可忘了,罗网的杀手讲求的是绝不空手而归.
那里,是鲛人心脏的位置啊……
"呜……"带着淤青的右手握拳堵住嘴,可仍有呜咽止不住地从喉咙中溢出.
泷泷的水声蓦地自身后传来,伴随着结界的碎裂,老哥的呼喊,还有楼兰民众的欢呼.
不用看也知道,小黎定是用自己为祭品换来了水源.
——神女阁那里居然再一次淌出水来,水流如同长带在城内蜿蜒,涌出城去.人们追随着涌动的河流欢呼奔跑,最终望见湖水聚集在某块低洼的地方,汇成湖泊.
清澈的湖水能够映出人影,碧蓝碧蓝,宛若海洋最深处的颜色.
原来神真的没有抛弃他们！
尸山血海中,楼兰人笑着欢呼着,满身是血满脸是泪地跪倒在湖边,亲吻身边甘甜的湖水:"神佑楼兰,神佑楼兰！"
他们的神并没有抛弃他们,并没有抛弃这个国家.
这一刻,死亡与希望交织,黑暗与光明并存.
用生命去换楼兰人民的希望,让他们看见,相信然后等待,这便是小黎,他们的神女所选择的道路.
"哇啊啊啊——"我紧紧攥着少羽的衣襟,将头埋在他肩上如同孩子般痛哭.
小黎,小黎……
黎,漓,离.
一切都是命数.
韶华白首,浮华转瞬.只此一念,不如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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