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住离家多少年了，应该还在的。是女儿红就熬得住，跟公子以前装在琉璃杯里喝得那些葡萄酒不一样，要是公子有机会去俺家，保管有得一顿好喝。”
“唉，又提酒了，愁得不行。前头有炊烟，咱俩去讨口水喝，老规矩，开门的是大老爷们，你开口讨要，是女人，我来。”
“中！”
“对了，老王，你全身家当就只剩那坛子酒了，真舍得分我一半喝？”
“咋就不舍得了？公子觉着好喝，都给公子就是。”
“换成我，肯定不舍得。顶多分你一半。”
“公子是实诚人，俺钟意。”
“去去去，你要是个俏小娘，我也钟意你。”
“唉，可惜俺也没娶上媳妇，要是能有个闺女就好了。”
“随你样子，我也看不上眼，老王你甭想这一茬了。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那一次撞上一位出门劳作的妇人，是第五洛上门讨要的两碗凉水，他至今记得，偶然回首望去，老王蹲在一边，笑脸灿烂，一如既往的缺门牙，滑稽得很。
喝水时，老王还不忘憨憨念叨有个闺女该多好。
“老王，你要是有个闺女，我就娶了。”
只不过这类话，如同那些皇宫那些没能喝入腹的女儿红一样，没能说出口。
老王头一辈子可能唯一最后惦记的人也就是第五洛一个人了，剩下的想见的人可能也就是他的那个师傅老巫婆，想起老巫婆第五洛心中还是有那么一点忌惮。
第五洛想老王头临死的时候一定有很多话想要给第五洛说，但可惜第五洛不在身边。
第五洛坐在台阶上怔怔出神，那名女子不知为何瞧见了他的身影，趁着潇洒公子哥前往道观与一位老真人说长生，犹豫了一下，她单独前来，站在台阶下，微笑温颜。
第五洛对于天地气机探寻，已经几乎臻于金刚武夫化境，只不过对她视而不见而已。女子没有急于出声，好像在酝酿措词，女子搭讪男子，终归是有些于理不合，尤其是对南朝遗民子弟来说，大多数中原习俗都一脉相承下来。
女子站在一棵天空之城境内罕见的龙爪槐下，余晖浅淡，槐树虽老态龙钟，却也算枝繁叶茂，衬托得女子亭亭玉立，不沾俗气，可惜第五洛早已不是那个沾花惹草的年轻世子，对此也只是惋惜一朵好花给猪拱了去，他对那名信口开河的公子哥并无好感，但这不意味着他就要挺身而出，救她于“水深火热”，世间太多女子，心甘情愿被或皮囊优越或才情出众的男子用花言巧语骗去大好年华。
第五洛见她不说话，主动开口，免去她的尴尬，笑道：“敢问小姐芳名。”
这是他跟李濡成学来的，那家伙肚子里没墨水，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套路，每次遇见了心仪姑娘，就要厚着脸皮去说上一句“小姐芳名几许，家住何方”。
当初一同游历，李濡成这句话说了不下几十遍，上次相逢，李濡成说真喜欢上了一名女子，第五洛也不知真假。
女子微微羞恼，仍是轻声说道：“陆迩。”
第五洛心中了然，是春秋遗民无疑，当年天界王朝一统天下，被中原士子痛心疾首称作神州陆迩，只要是姓陆的，北奔以后，在天空之城南朝，说不定十个人里头能抓出两三个叫陆迩的，不过女子叫做陆迩，还是比较稀罕。
第五洛看到与她同行的男子跟一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走出大殿，就站起身，背起书箱，往正门走去。
此地道佛同院共受香火，在天界王朝肯定被当做邪僻行径，天空之城风俗，一叶可知秋。
第五洛出院时下意识伸出手揉了一个圆。
一路前行，不断画圆。
一路北去，路上偶遇西河州百姓，第五洛听到了许多高腔号子，韵律与中原笙歌截然不同，言语质朴得令人心颤，有婆姨叮咛，有小娘盼嫁，有汉子采石，有子孙哭灵，一般这个时候第五洛都会停下脚步，远远聆听这类不登台面的拦羊嗓子回牛声，直至声乐尾声才重新动身北行，走得不急。
因为他只需要掐着时间点到达宝瓶州打娥城即可，去早了，越早碰上魔头邪月，说不定就要横生风波，反而是祸事。
这一路，第五洛走得是一条粗糙驿道，半旬后有一次还遇上了骑马而游的那对年轻男女，离开吴家遗址后，他们换了身爽利劲装，佩刀男子愈发**倜傥，挎剑女子也平添几分英武气态，第五洛入天空之城，已是突破那一线之隔，跻身江湖人士梦寐以求的金刚初境，大可以居高临下，查探那名青年游侠的气机。
大体可以确定他在二品三品的门槛上，就公子哥的年纪而言，是货真价实的年少有为，即便遇上一股半百人数的精悍马贼，也足可自保，想必这也是他敢带一名女子悠游黄土高原的底气所在，天空之城虽乱，却也不至于任谁出行都乱到横尸荒野的地步。
在第五洛看来，天空之城越来越相似春秋时期，士子书生逐渐崛起掌权，规矩多了以后，也就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横冲直撞。
北行时，不是抽出春秋剑气滚龙壁，便是徒手仙人抚大顶，也不如何寂寥。
道教典籍说人有三宝精气神，精气为实物，游神为变，因此可知鬼神之情状，不扯这些看似玄而又玄的东西，简单说来，精气神三者以神为贵，才有陆地仙人神游窍外的说法。
剑道驳杂，大致分术剑和意剑，前者钻研剑招极致，吴家剑冢是最佳典型，后者重剑意，也不乏其人，而剑意即是重神，武道上也是同理，一个招式威力，形似五六分远不如神似三四分，按照第五洛自己的理解，所谓养神铸意，就是追求类似堪舆中藏风聚水的功效，这一记新悟的仙人抚顶，便是灵犀所至，妙手偶得。
心生神往。
简单四字，对武夫而言，何其艰难。
根骨，机缘，勤勉，缺一不可。术剑和意剑，前者钻研剑招极致，吴家剑冢是最佳典型，后者重剑意，也不乏其人，而剑意即是重神，武道上也是同理，一个招式威力，形似五六分远不如神似三四分，按照第五洛自己的理解，所谓养神铸意，就是追求类似堪舆中藏风聚水的功效，这一记新悟的仙人抚顶，便是灵犀所至，妙手偶得。
心生神往。
简单四字，对武夫而言，何其艰难。
根骨，机缘，勤勉，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