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天亮,城门打开之前,值夜守城的军队就会回营地换防,经过奴隶营的时候,必然会发现里面的异样。即使控制了护城军统领史十七,凤羽依然不敢保证,那些披坚执锐的两千精兵会不会哗变。
毕竟,如今的黄沙城里,她的人只有罗立林凡带着的五十个人,史家奴隶营里面的上万奴隶,不管在体力上,还是在作战技能上,都不能和职业军人相比。
凤羽并不愿意通过堆积人命的手段,去换取胜利,那样对她来说,是得不偿失。她需要做的,是如何把损失降低到最低。
夜七坐在那里,摇着手里的洒金折扇,微笑看着蹙眉思索的少女,仿佛在研究一件精美的事物,星眸专注。
远处传来鸡鸣声。
凤羽眉毛看向窗外,夜色愈加的浓,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她在椅子扶手上重重一拍,起身道:“惊雷,去护城军营地。”
惊雷在门外应了一声,自去备马车,凤羽走到门口,回头见夜七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由得有些惊讶。她记得自从遇到这厮以后,他就一直像影子似的黏着她,此时见他摆出坐着不动的架势,倒还有些不习惯了。
夜七朝凤羽微笑道:“这院子后面关着那几家奴隶贩子,都是些重要人物,我留在这里帮你看着,省的你后院起火。”
凤羽点点头,但是心里依然觉得疑惑,这货实在不像是个有这等好心的人。如果放在以前,她自然不会放心,但是既然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也就不会怀疑什么,毕竟,以紫夜的骄傲,还不屑于在这种事情上诳她。
不错,夜七,就是紫夜。
“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替我盯紧点,若是有什么异动,直接杀了,也别让他们逃出去！”凤羽嘴唇弯出一抹冰凉弧度。
“果然是不把我当外人啊。”夜七摇摇折扇,语气中带着调侃。
“我没把你当外人,”凤羽眼底浮起一抹笑意,“我只是暂时把你当下人用。”
说完,凤羽翩然出屋,房中只留下紫夜一人。
紫夜出神地看着关上的房门,仿佛少女还站在那里,空气中还留着凤羽身上,若有若无的淡淡体香。
等到凤羽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紫夜的嘴角,忽然开始淌出鲜血,暗红的血,衬着他雪般白的肌肤,妖艳诡异。
一道人影出现在紫夜身后,惊慌说道:“少主,不能再耽误下去了,老主人只给你了三个月时间,若是再不……”
“鬼五,闭嘴。”紫夜掏出雪白的丝帕,优雅的擦去嘴角的鲜血,淡淡说道。
鬼五一下跪在紫夜的脚边:“少主,上次你没完成老宗主的命令,在雪潭里足足关了半年,拨皮拆骨,半条命都没了。这次少主身上种了冰火蛊,若是三个月之内不能和凤大小姐欢好,用她的天凤血脉解除冰火蛊,少主,你就会没命的啊！”
“鬼五,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话了?”紫夜斜睨着跪在地上的侍从,冷冷地说。他的眸中慢慢涌上一层雾气,本来亮如星子的眼,忽然如暗夜里的深潭,说不出的邪魅诡美。风流跳脱的男子瞬间变了个人似的。
“属下不敢。”鬼五低下头。
“你带二十个鬼仆,暗中保护凤大小姐。另外,我不希望有任何人知道我身上冰火蛊的事情。”紫夜精致的薄唇,弯出凉薄的弧度。
“属下明白。”
“去吧。”
等鬼五离开后,紫夜把沾了鲜血的丝巾放回袖中,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放进嘴里,慢慢咽下,苍白如雪的脸,开始慢慢有了点血色。
凤羽自然不知道夜七和鬼五的这段对话,她坐在豪奢宽大的马车里,正赶往护城军军营。
凤羽在夜七对大马刀手下出手的时候,通过那根神鬼莫测的细丝,已经认出了夜七的真实身份:紫夜。她不明白紫夜为什么容貌和性格都和以前迥然相异,但是这些问题只是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总之以后空下来,自然有机会去询问紫夜,现在她要面对的事情,比这些问题更急迫,也更严重。
眼看就要到城防军驻地,凤羽把紫夜的事情抛在脑后,脑海里细细谋划,要如何兵不血刃,收付这两千精锐城防军。
刚到城防军营地大门前,凤羽就发现驻守在门口的士兵,脸上神情已经有些不安和惊疑。很显然,那几个奴隶营里面传出的异样动静,已经被他们察觉,而且他们的统领史十七又一直在帐篷里不露面,更是加重了将士们的猜疑。
扮作车夫的惊雷向潜在营地附近的隐卫发出暗号,不一会,就有扮作亲兵的隐卫拿着史十七的手令,领着马车进了营地,直奔大帐而去。
凤羽见大帐外面不远处,站着七八个将官,正在那里窃窃私语,更远处,有一些巡逻的士兵,不时探头探脑看向大帐。凤羽将这些情形收入眼底,随即就掀起帘子走进帐篷。
史十七、史老爷和詹管事都被点了穴道,扔在地上。大马刀等人围坐一圈,神情有些焦急,见凤羽进来,顿时松了一口气,齐齐站起来。
凤羽朝他们点点头:“情形怎样?”
大马刀压低声音说道:“已经有三个将官想要过来见史十七,我让史十七找了个借口,把他们喝退,没让进帐,但是显然那些将官已经起了疑心。如今碍着史十七平日的威势,暂时还不敢违令硬闯。”
凤羽点点头,直接走到史十七身边,一脚踢开他的穴道,手里的新月弯刀已经抵在他喉咙上,微微一使力,一点血珠从刀尖处涌出:“我没有时间和你多罗嗦,就一个问题,你想死还是想活?”
“不要乱来！”史十七看了眼倒在一边的史老爷,又看了看大马刀他们,眼中露出犹疑之色,“你若是杀了我,外面一千多士兵冲进来,你们几个也别想活。”
凤羽的手腕用力,新月弯刀的刀尖刺进皮肤,抵在了喉管上,随时都能切断那根脆弱的喉管,一股鲜血顺着刀身流下来。
“我不要死！”史十七终于不再罗嗦,哑着嗓子说道。
“好,现在让你的亲兵去把所有队正以上的军官都召集到帐里,不得带兵器。士兵都留在帐篷里,没有命令,不准出帐篷。”凤羽淡淡说道。
史十七脸色灰白,在军队里,只要控制了军官,剩下的士兵群龙无首,自然也就瓦解了。但是眼前,他要是不按照凤羽的要求做,显然立刻就会没命。无奈之下,史十七立刻让亲兵唤来了队正以上的军官。
很快,军官陆陆续续的进来,每进来一个,就被隐卫无声无息制住,点了穴道,扔到角落里。十二个军官全都到了帐篷以后,凤羽把新月弯刀从史十七的喉咙上拿下来,对着那一排脸色灰白的军官说道:“我从青蒙城来,现在黄沙城由青蒙城接管。”
众军官面面相觑,惊慌失措,他们基本上都是四大奴隶贩子的亲属,自然知道青蒙城里面禁止奴隶贸易的事情,如今那几家奴隶贩子只怕是凶多吉少。
凤羽自然看出这些军官心里想什么,淡淡一笑道:“你们无非是拿了银子,做个黄沙城的守卫罢了。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为青蒙城效力,饷银翻一倍,每人升一级。要么现在就去见阎王。”
说完,凤羽示意惊雷拿出盖着青蒙城城主府大印的空白文书,当场写下任命书。在马上就去死和升官发财这两条路之间,所有人都知道该怎么去选。
蒙川高地本来就是一个特殊的地方,这里各方势力犬牙交错,始终处于一种各自为政的混乱状态,并没有形成根深蒂固的忠君概念。
黄沙城的城防军本就有点类似于雇佣军的性质,那些军官在威逼利诱中,很痛快的选择了跟凤羽合作。紧接着,凤羽让军官召集所有士兵,不带武器,立刻在校场集合。
凤羽宣布,城防军已经由青蒙城接管,士兵们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听见说以后军饷都由青蒙城发放,照比以前翻两倍。这个消息一宣布,众士兵又见台上的军官没什么异状,顿时都兴高采烈的欢呼起来。
青蒙城的繁华富裕,士兵们本就有所耳闻,而且对他们来说,当兵本就是拿血汗赚银子,跟着哪个主顾又有什么区别呢?
就这样,凤羽一手拿银子,一手拿刀子,兵不血刃的接收了两千城防军。
天色大亮,黄沙城的城门像往日那样缓缓打开,只是城门口的士兵比寻常多了两倍,所有人都是只准进不准出。那些进城的旅商,见黄沙城中秩序井然,倒没什么异样,只是那几家奴隶贩子都闭门谢客。
至于各个奴隶营,也以各种名义,关了大门,让那些采买奴隶的买家扑了个空。他们一时半会也出不了黄沙城,只能忐忑不安的找了客栈住下。
各个奴隶营从外表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是里面却异常的热闹。罗立和林凡带着手下,挑了一些识字的奴隶,正在清人数,登记造册,分发食物和衣衫。
同时,罗立已经让人在四个奴隶营里发出通告,凡是年龄在十四岁以上,二十八岁以下的奴隶,不论男女,都可以参加青蒙城的血羽军,军功饷银升职都不受奴隶身份影响。
只要从军满五年,这些奴隶就可以拿回身契,成为被青蒙城认可的自由民,如果要留在青蒙城,到时还能分得一块土地。
五年后,他们可以选择离开,也可以继续留在军中。若是这五年期间,他们战死沙场,他们的家人可以脱离奴籍,并且会得到一笔足以维持家人生活的抚恤金。
不愿参军的奴隶,还有年轻太序者年龄太大的奴隶,都将由青蒙城城主府统一安置,进行有偿劳作,但是要工作十年,才能拿回身契。
不得不说,凤羽的这些措施,让本来已经濒临绝望的奴隶们,看到了希望。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奴隶的后代也是奴隶,除非主人愿意给他们身契,负责世世代代只能做奴隶。
奴隶,那就是会说话的牲畜而已,主人随意谈笑间,就可以抹去他们的生命。
凤羽并没有把自己当成圣母,她解救这些奴隶,本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她能做到的,就是让这些奴隶能够尽量像一个人那样活着,而不是沦为牲畜。
而且,让他们知道,他们和他们的家人,有了摆脱奴隶命运的机会和途径。
至于其余的,受这个时代所限,她也没办法做到更多。
现在青蒙城发展极快,缺乏大量的劳力,这黄沙城里的奴隶既可以提供血羽军的兵源,也为青蒙城解决了劳动力。
这是一个双赢的格局。
云千里当天接到凤羽传回青蒙城的消息,立刻带了五百青蒙护城军赶来黄沙城,帮助整编黄沙城的两千护城军。至此,黄沙城的秩序完全恢复,青蒙城发出昭告,黄沙城正式归属在青蒙城治下,并且黄沙城里的奴隶贸易被废除。
两天后,由一万四千男奴,六千女奴组成的血羽第一军,在黄沙城正式成立。剩下的数千名奴隶,按照各自特长,由青蒙城城主府分别安置。罗立被任命为黄沙城第一任城主,受青蒙城节制。
凤羽打算把黄沙城建成青蒙城的一个辅城,和青蒙城互为犄角,到时一旦有外地侵犯,迫使敌人不得不分兵两线作战,两个城池之间却可以互相呼应支援,给敌军造成极大压力。
凤知秋和云千里等人了解到她这个想法,皆惊叹不已。
花了三天时间,凤羽把黄沙城大的发展目标梳理清楚,随后就把所有事情扔给罗立,她急急忙忙赶回青蒙城。
夜七,也就是紫夜,也毫不客气的跟着凤羽回了城主府。
凤羽吩咐下人给紫夜备好客房,她自己赶紧回住处沐浴歇息,这三天几乎没怎么合眼,也没腾出功夫洗澡,现在,心头一件大事解决,她总算放松下来,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等凤羽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夜间,她是被饿醒的。她看看外面的天色,也没有惊动睡在外间的小左和小右,穿上衣服,悄无声息的从窗户掠出去,准备去百花集市找个地方填饱肚子。
她刚出院子,就听见有人低声轻笑:“终于醒了吗?”
凤羽抬头一看,紫夜正坐在树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袭木槿色绣金纹的华贵锦袍,腰间横着缀明珠玉带,手摇洒金折扇,星眸含魅,薄唇暗红,虽然五官绝不相似,但是这一瞬间,凤羽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邪魅诡美的少年。
“肚子饿了,要找个地方吃饭。”凤羽扬眉,“你在等我?”
“我知道百花集市上有一个地方很适合你。”紫夜扇子一收,轻飘飘落在凤羽身边,拉着她就走。
两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出了城主府,一路到了百花集市,虽然夜色已深,但是百花集市却依旧热闹无比。紫夜带着凤羽穿过人群,拐到最里面的一条冷清巷子,有一家临街铺面,挑出了个布招。
刚走到门口,凤羽就闻到了烤羊肉的香味,她的口水几乎流了出来。紫夜见她馋猫般的表情,顿时轻笑起来。
紫夜似乎对这里很熟悉,进门后伙计和老板都对他笑脸相迎。紫夜对老板点了点头:“最拿手的做几样送上来。”
坐在二楼雅座里,凤羽看紫夜对百花集市熟门熟路的样子,忍不住疑惑问道:“你什么时候来青蒙城的?”
“一个月前。”紫夜微微一笑道。
那个时候,凤羽还没有回青蒙城。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易容?”凤羽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紫夜的脸,可怎么也看不出来有过易容的痕迹,就算蒙烈王那样用药物改变肌肉的走势,也不是全无迹可寻。
紫夜脸稍稍侧了侧,精致的薄唇弯出一抹笑意:“在浮云雪域闭关,闲着无聊,就给自己重新捏了个长相,想给你个惊喜。”
“是惊吓吧?”凤羽笑起来,她才不相信紫夜的话,多半是浮云雪域有什么奇妙的易容法子,反正紫夜这人一直都神秘兮兮的。
伙计很快端上酒菜,凤羽饿极了,专心的大吃起来。烤羊肉外脆里嫩,炖小羊排入口即化,羊骨汤香滑润口,凤羽边吃边啧啧称赞,几乎把自己的舌头都要吞下去。
紫夜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看着凤羽吃的香甜的样子,嘴角噙笑,慢慢饮着杯中酒。
喝下最后一口羊骨汤,凤羽用舌尖舔着嘴唇,满足的叹了口气:“我真是服了你,你是怎么找到这么好的地方?”
“我记得你好像无肉不欢,那时候在秦楼的地下囚室里,你每顿饭都很能吃肉。”紫夜神情一本正经,但是语气中却带着几分调侃之意。
凤羽一怔,不过是一年多前的事情,可是在她的感觉中,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忍不兹了一口酒:“你来这里找我,想必不是为了怀旧吧?”
“当然不是,”紫夜看着凤羽,精致薄唇弯出一抹笑意,“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在三个月之内,让你爱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