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羽从宿醉中醒来,只觉得头昏昏沉沉。她勉强睁开眼睛,见窗外日上三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在黑色的木地板上投下一块刺眼而清冷的光斑。昨晚的一切,恍若梦中,可惜,那不是梦。
她闭上眼睛,喃喃说道:“凌子梵,此生相见无期,你多保重。”
细碎的脚步声停在门外,小右的声音响起:“小姐可醒了?”
凤羽睁开眼睛,淡淡说道:“进来吧。”
小右端着乌木镶银托盘推门进来,见凤羽已经从床上坐起,急忙快步走上前,把托盘放到桌上,端起里面的珐琅纹青瓷碗:“小姐,你先喝点醒酒汤,这是夜公子早上过来时,特意嘱咐奴婢熬的。”
凤羽皱了下眉头:“夜公子早上来过?”
“是的,夜公子听说小姐还在睡着,就先走了。”
凤羽靠在软枕上,接过醒酒汤,小口啜饮,暖中带酸的汤汁入口,腹中暖意弥漫到四肢百骸,身体轻松许多,头脑也没那么昏沉了。
小右观察着凤羽的神情,带着点小埋怨说道:“小姐,以后你要想喝酒,别半夜三更跑出去喝。那夜公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万一喝醉了,出什么事情,到时候楚王殿下非要了小右小左的命不可。”
凤羽放下碗,拿过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擦嘴,斜睨了小右一眼:“怎么?我看你这小丫头好像在替某人打抱不平似的,可是看不惯你家小姐跟别的男人出去喝酒?”
“小右不敢,”小右心虚的看了凤羽一眼,随后低下头,“那夜七公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城主府里人多眼杂的,万一以后传到殿下耳里……”
“什么时候我的两个小丫鬟,被萧然收买了?还是说,惊云那小子,给我的小右灌了什么**汤?”凤羽似笑非笑的盯着小右。
小右垂着头,连脖子都变成了红色。
小左这时候端着热水进来,正好听见惊云的名字,再看见小右的样子,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来:“小姐可是又打趣小右了?”
“这丫头居然劝我不要跟别人出去喝酒,她可不是能说出这话的人,惊云那小子走之前,是不是给你吹了不少风?”凤羽伸手揉了揉小右苹果似的脸蛋,觉得欺负欺负这小丫头,让自己心情变好许多。
“说起来,楚王殿下走了许多时日,也没给小姐捎个信回来。”小左放下水盆,拧了热毛巾给凤羽。
“孩子话,他怎么能随便泄露行踪。”凤羽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心里默默计算,如果路上顺利,再过十几日,萧然就到红川原了吧。
“也是,城主府现在人多眼杂的,谁知道那些人住进来,是怀了什么心思,”小左撇撇嘴,“原家小姐那两个丫鬟,整天在府里四处晃悠,一会嫌弃咱城主府伙食不好,一会又抱怨花园没人打理,虫蛇太多,哼,那干嘛不回她们原府住啊,非赖在这。”
“对了,我听谢印儿姑娘说,原小姐还打听过小姐以前的事情呢。”小右脸上的羞涩总算褪去了几分,也不满地说道。
“哦……”凤羽红唇弯出讥诮弧度,“我倒是想看看,她们在我的眼皮底下,还能翻出点什么浪花来?”
“反正我看那主仆三人,都没安什么好心。”小左撇撇嘴。
此时,原可儿带着石榴和玉杏,散着步,看似无意的走到了紫夜住处外。正好紫夜摇着折扇,迈出门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夜公子。”原可儿微微福了福,抬眼看向紫夜,神情有些清冷,但是目光中隐含羞涩。她身后的石榴和玉杏垂着头,却用眼角余光打量着紫夜。
这是她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紫夜,只觉眼前男子修眉星目、颈背挺拔、折扇轻摇、风流洒脱,让人见之心折。
难怪此人和凤大小姐会勾搭在一起,三人心里同时想到。
“你是?”紫夜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女子,见她身材高挑,耦色长裙,面容颇美,神情清冷,只是眼底偶然闪过莫测的光,可以看出这女子颇有心机。
“我姓原,只是路过这里。那日见夜公子跟随凤大小姐一同回府,知道公子是凤大小姐的朋友。”原可儿嘴角噙一丝浅笑,柔柔说道。
“哦,”紫夜挑眉一笑,合起折扇,在掌心里拍了拍,“原小姐有何指教?”
“夜公子很喜欢凤大小姐吧。”原可儿用了肯定的语气,注视着紫夜。
“原小姐说话一直都是这么直接吗?”紫夜折扇唰的一下打开,笑吟吟地说,“你又从何而知,我喜欢凤大小姐?”
“那天你们回府的时候,我看见你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你一定很喜欢她。夜公子,你可想得到凤大小姐?”
紫夜高深莫测的笑笑,忽然伸出手臂:“原小姐,不如我们坐下详谈?”
原可儿一笑,迈步进了院门。
凤羽的房间。
小左小右服侍着凤羽用完早饭,惊雷忽然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支竹筒,凤羽眼睛在竹筒上一扫,立刻移不开目光。
那是专门绑在灰隼腿上用来装信件的竹筒,而用灰隼来传信,是萧然独有的方式。凤羽用不敢相信的目光看着惊雷。
惊雷含笑点了点,把竹筒交给凤羽。
凤羽的手微微有孝颤,几乎都拧不开筒盖。小左小右心有灵犀,相视一笑,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和惊雷一起退出房间。
凤羽拿出竹筒里面薄薄的绢帛,细细看起来,信上短短几句:深夜将至,辗转反侧,思卿难眠……。
铁笔银钩,力透纸背,正是萧然的笔迹。思念如潮水一般,瞬间淹没了凤羽。她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直到心头的激动平息下来,才把绢帛小心收起来,唰唰写了一封回信,交给等在门外的惊雷。
可是显然,凤羽并没有太多时间沉溺在思念中,很快小左就过来禀报,凤知秋和曼教习等人已经在书房等她。
凤羽深深吸了一口气,现在她有太多事情要做,相思于她来说,也是一种奢侈的事情。
书房里。
曼教习、凤知秋、云千里三人正在低声商议着什么。他们一见凤羽进来,立刻止了话语,齐齐看向凤羽。
凤羽见云千里满面风尘,心知他是从黄沙城赶过来的,不由扬眉问道:“黄沙城可有什么事情?”
“一切都好,两万人已经全部规整完毕。”云千里说道。
凤知秋此时笑起来:“大小姐,我凤知秋心服口服,我做梦也没想到,你居然会从那群奴隶里组成两万人的大军。你是怎么会打上黄沙城的主意的?”
“青蒙城要想在蒙川高地扎稳根基,不可能永远只据守在这一城之地,如今北蛮人西进,我们若是不能控制黄沙城,到时那些奴隶贩子就会成为心腹之患,现在拿下它,正好一举两得。”凤羽微微一笑,自行在书案后坐下。
“现在五万新军已经募齐,营地也已经搭建好,三万新军入驻青蒙城新起的西大营,暂时由林凡统领。两万新军入驻黄沙城营地,由罗立统领。但是现在有一个难题。”云千里脸色变得凝重,“五万人所需的衣装、兵器、铠甲等物,到现在,倾城主府全部财力,顶多能够装备一万人队伍。”
“只能装备一万人?”凤羽眉头微微皱起,看向曼教习。
“今年的赋税已经用了六成,剩下的三成,还要用来加固城墙,黄沙城那里也需要建造住房,修缮城墙。如果按照大小姐的计划,把青蒙城到黄沙城之间的道路拓宽平整,还需要一大笔支出。”曼教习翻着手上的账册,报出一连串的数字。
“还有马匹,我们目前轻骑兵只有两百人,至少要扩建到两千人,才能成为大军的助力,就算我们目前以守城为主,但是又了骑兵,就可以随时根据战场情况主动进攻,缓解守城军的压力。”云千里说道。
“大小姐,我们现在需要很多钱,要能装备血羽军,要能囤积足够全城人一年的粮草,还要采买足够多的檑木滚石火油这些守城武器。”凤知秋做出一个要钱的手势来。
凤羽伸出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大概需要多少钱?”
“至少十万两黄金。”
……
凤羽自然知道打仗在某种意义上打的就是银子,不管是古代战争还是现代战争。但是一听到这金子的数目,依然吓了一跳。这可是相当于青蒙城五年的赋税收入了。
“加税?提前征收明面的税?”凤羽喃喃自语,但是没等曼教习和凤知秋等人反对,她就先自己否决了。
青蒙城毕竟还在发展中,这种涸泽而渔的方法,只能扼杀青蒙城的发展。
曼教习和凤知秋等人也出了几个主意,比如借钱之类的,但是明显不但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会让青蒙城变得很被动,一一被凤羽否决了。
要买装备、要修路、要练兵……,这些都是花钱的事情,花钱,花钱……
凤羽忽然脑海里有亮光一闪,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凤长老、曼教习、云千里,你说为什么这些事情都要我们城主府花钱来办?”
三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凤大小姐这话简直是匪夷所思。
云千里犹疑道:“这自古以来,都是谁募兵谁养兵,难不成自己生的儿子,要让别人养吗?”
凤羽扑哧一笑,云千里这比喻还真挺有意思的。
“青蒙城以商贸立足蒙川高地,商人的天性,就是逐利。”看着满面狐疑的三人,凤羽眼底浮起狡黠笑意,“曾经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商人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就敢践踏人间一切律法,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敢犯下任何罪行。”
“何处圣贤所说?实在是鞭辟入里！”凤知秋拊掌笑道。
“青蒙城有蒙川高地最富的商人,他们最有野心,胆子最大,但是也最狡猾,最有眼光。如果,他们‘不小心’发现,我们城主府新组建的五万血羽军,将会成为一株摇钱树,他们会怎么做?”凤羽语气变得神秘起来。
凤知秋等人虽然不明白凤羽话里的意思,但是却从凤羽眼底的狡黠中看出,青蒙城那些赚的盘满钵满的豪商们,大概要被算计了。
凤羽低声向凤知秋等人说了自己的计划,三个人目瞪口呆,这也可以?
等到凤羽他们四个人定好大计,离开书房的时候,已经是午后时分。
其余三人自去准备,而凤羽则直奔紫夜的住处,拉着紫夜,又是一通商议。紫夜听着凤羽的安排,脸上表情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他实在是想不通,这少女的小脑袋瓜里,怎么会装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日影西斜的时候,凤羽拉着紫夜出了房间,兴致勃勃的逛起了城主府,一路走,一路给他介绍着府里的一草一木,一房一舍,好像这城主府是什么千年古建筑似的。
紫夜摇着洒金折扇,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意,毕竟,这城主府唯一的特点,就是占地广阔,但是里面的建筑实在乏善可陈,实在和凤羽那滔滔不绝的介绍风马牛不相及。
走到缺乏修剪,已经长的枝蔓丛生的花园,看着路两边疯长的野草,紫夜精致的薄唇弯起戏谑弧度,俯头在凤羽耳边,以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城主府的风光果然与众不同。”
凤羽只觉得紫夜唇里呼出的温热气息包裹着耳垂,痒痒的,不由得偏头要避过,不料脸颊正正挨着紫夜的唇擦过。
紫夜一下怔住,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滑腻如脂的感觉,鼻端有隐隐的香气缭绕,而眼中,少女白如玉瓷的耳垂和脸颊,瞬间浮上一抹绯红。
凤羽莫名的有些心慌,赶紧往侧面退了一步,强自收摄心神,勉强笑道:“这种自然风貌的城主府,别处自然见不到。好累,去那边凉亭先歇歇。”
紫夜清澈的眸中,浮起淡淡薄雾,眼角微微挑起,笑容多了丝诡美,他伸手扶住凤羽手臂:“既然如此,那就去凉亭坐坐。”
花园另外一处的假山边,原可儿带着石榴和玉杏,正按照惯例在花园里散步。主仆三人早已经看见了远处并肩行走的凤羽和夜七。
石榴和玉杏交换了一个鄙夷的目光,而原可儿注视着两人的背影,眼底浮上一丝森寒笑意。
石榴眼珠一转,低声说道:“小姐,从这面绕过去,可以听到凉亭里的人说话,也不会被凉亭里的人看见。”
原可儿点点头,主仆三人向假山的另外一边走去。
凤羽和紫夜在凉亭石凳上坐下,紫夜目光闪动,摇着手里的洒金折扇,也不说话,只是含笑看着凤羽。
“夜公子,”凤羽眼光飞速的往某处看了看,随后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说你愿意出八千两黄金,我那可是一万人,到时候光莫克城皮毛专卖,带给你的利润,就不止两万两黄金吧。”
假山后面的原可儿眉毛一扬,她出生世商之家,只不过这一句话,她就嗅到了其中隐含的意思。
莫克城距离青蒙城两百多里路,从莫克城一路往西,每隔两三百里,就有大小不等的城池,这两千多里路的尽头,就是西项边境大城夏州。
听凤羽话里的意思,难道青蒙城要控制这条商路?原可儿再联想到近日青蒙城招兵买马,以及黄沙城之事,心里越发相信自己的推测。
“夜公子,我可是看在你和我老朋友的份上,才把这天大的好事交给你,如果消息走脉去,这青蒙城里,大把豪商拿着金子抢这差事。”凤羽声音变得冷起来。
“八千两金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这筹措起来,也得花费几天功夫,”紫夜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再加个条件,你的人马,要把从青蒙城到莫克城这一路的马匪剿灭,莫克城皮毛专卖,延长到十年。”
“一万两黄金外加一万人的兵器,我可以答应你。”凤羽说道。
原可儿一边听着两人讨价还价,一边心念急转,只想着这件事情要赶紧通知父亲,这样一本万利的声音,绝对不能落到别人手里。而且,接下来,她正好趁机着手安排凤羽和紫夜的事情。
凤羽说:“那我再给你三天时间筹措黄金,你一切小心,若是走漏了风声,到时候别的豪商知道此事,这种好事未必就能轮到你了。”
“曼教习和凤长老可还是怀疑我的实力?”紫夜折扇在桌子上一敲,“他们素来就看我不顺眼。”
“总之,这件事越快越好。”凤羽淡淡说着,站起身,往凉亭外走去,“青蒙城想要继续发展,就要走出去,谁能抓住这个时机,谁就能发财。”
紫夜跟在凤羽身侧,两个人边说边走,身影慢慢消失在前方小径尽头。
原可儿立刻对石榴说:“你现在立刻找个借口回府,把刚才我们听到的话,一字不漏的复述给老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