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九年六月,江南小城夜见火光,出而未见失火,天如霞披,稍纵即逝。有善道者言,灵光西去,不知所踪。
同年,东见凫徯、西闻朱厌,见则大兵,天下不安;酸与现世、朱玜露面,凡世百姓,人心惶惶。凫徯详见注释1,朱厌详见注释2,酸与详见注释3,朱玜详见注释4
熙宁九年,对阅茗居的众人来说,亦是非同寻常之年。
“姑娘,那边那个便是从本家来的人。”紫笋引着汐媛进门时小声道。
小厅中有小厮模样之人悠然品茶,肃穆端庄,不苟言笑,并不似紫笋所言的那般慌张。小厮闻有人来,忙放下茶杯起身恭敬拜道:“小人见过三姑娘。”
“无需多礼,请坐。”汐媛将其上下略是一番打量,微不可闻地挑了挑眉,心道,苏府何时有这般气度的小厮?便问道:“你是何人?”
小厮也不坐,合手拜道:“小人莫云,前年才入府中,因而三姑娘未见过小人。”
汐媛点头,入主位而道:“苏家出了什么事?”
“三两月之前,夫人请了一位女道人到府中讲道,老爷虽是不许,却奈何夫人不得。夫人听道乃是望循善而求平安。然那女道人却言,府中不净不能得安。”莫云道,“夫人着急,便请女道人作法,女道人应允。设道场,建法台。”
莫云打量汐媛表情,而汐媛却只是将紫笋放于他面前的茶杯抬起抿了一口,并未见何表情。
莫云只得继续道:“谁知作法祈福那日,老爷突然凶性大发,打伤下人冲入场内和女道人打了起来。然其乃不自量力,三两下便落于下风,不巧小儿闻声而来,女道人胁迫其子,其终归还有一丝清醒,停手伏诛。”
莫云暗自不屑地撇了撇嘴,“然,谁料事突然有变,原来其乃祥装伏诛,寻得时机突然现出原形,一口将那女道人和其幼子一并吞入腹中。”
“什么?！”紫笋惊呼。
汐媛也颇感意外,问道:“怎会这样?”
“因其为食人之妖,非其子,又怎会怜惜。”莫云道。
紫笋尤有不信:“不、不可能,大公子他当年……”
“当年怎样?”莫云追问道。
“紫儿,”汐媛深深地打量了莫云一眼,才道,“你去告诉掌柜的我即刻就要启程,走之前我有事要交代他。”
紫笋犹豫了片刻,终于听命而去:“是。”
待紫儿走后,汐媛又打量起莫云来,莫云低着头,只感觉如芒在背,半晌支支吾吾地开口道:“姑、姑娘,可还是有什么话要问小的?”
“你先才说……”汐媛眯了眯眼睛,“姐夫他现出了原型吞下了那女道人和其幼子?”
“是……”莫云抬头看汐媛表情,被她目光一扫,吓了一跳,连忙又毕恭毕敬地低下了头。
“你还说,幼子非其子?”
“是……”
这时汐媛却突然站了起来喃喃自语道:“怪不得……”
莫云刚想开口问什么‘怪不得’,就闻汐媛又道:“我会让掌柜的给你安排住处,且是休息几日再走。”
“不必,我自是要跟着姑娘回去的。”莫云却道。
“也好,”汐媛点了点头,“那就请再次稍坐歇息片刻,待我收拾妥当,便一同去杭州。”
“是。”
汐媛不再多言,掀帘往外走去。
才出门去,就见宸宇已在门口等着她,似是已经等了一阵子了,这会儿见她出来便迎了上来。
宸宇奇道:“此其内真是你家家丁小厮?”
汐媛却调皮地努了努嘴,不答而反问道:“苏家何德何能有这样的家丁小厮,便是那璃青,这样一个小厮也不合规矩。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你这难道不是明知故问吗?”
宸宇温柔地笑了笑,不再纠缠而道:“为何这么急着回去?你不是说与苏家再无相干么?”
“你当我那姐姐会有那么好心派人来找姐夫?她怕是要找人来杀他还差不多,不然今日来的怎会是莫云?”汐媛道,“你猜得不错,我回去是为了姐夫。不,为了周沐轩。”
宸宇皱眉不悦,但并未言。
汐媛见状,笑言:“你莫这般表情,我与他乃是千年前东海之畔擦身而过,如今缘已尽,非有他心。正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善恶本就是一念之间的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恩必有报债必得还,我欠他一命,今日便是还他之时。”
“好罢,横竖你去哪,我便去哪。千年有劫,我……我必伴你左右,”宸宇面色微红,难得坚持言道:“必不会让你有任何危险的。”
“呵呵……好。”汐媛欢快地笑起来,心中却有一丝阴霾。千年之前究竟是为何……为何会…?有什么东西她无论怎样也想不起来。
汐媛微微地摇了摇头,与宸宇往小院走去,边道:“狐狸,你去和宋朗说让他带翠儿找个安全的地方去养伤。我们走后,对他们来说这里便不再安全了。”
“嗯。”
说着,汐媛又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像是在四处找自己的紫笋,叹了口气说:“只望不要连累了他们才是。”
“他们只是凡人,有城隍土地庇佑,不会有什么事的。”宸宇安慰道。
“嗯,说的有理。况且龙轩毕竟是护国寺的井龙,总会从天上回来的。只要他回来,翠儿他们也就安全了。”
话是如此,然而两人却不约而同地想到,龙轩那人,会做什么事,还真是很难预料……
说他凡世小小一条井龙,但却是连位高的神仙大多也得给他三分薄面;然说他德高望重吧,他为龙为神竟然到皇宫投食,甚至还被牛骨卡到喉咙,不可说……不可说啊……
说他好好脾性吧,脾气上来了,能把东海整个翻过来;可说他不安定吧,当了一千多年的井龙,静静地守着这条龙脉,除了上天庭之外硬是没踏出过一步。
说他任性随心吧,可他恐怕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循规蹈矩地完成了伏羲开元古修行的神仙;但说他守规矩,违抗天命的事他也没少做,甚至还曾经从南天门一直打进天宫里去……要不是他完成了开元古修行,早就被贬为凡人甚至打得永世不得翻身了。
由此看来,只能希望汴京龙脉未尽,龙轩还愿意守着了……
两人思及此处,各是暗地里一阵无力……
宸宇与汐媛浅谈移步,入了小院,宸宇往屋里去,而汐媛则走至周沐轩旁,周沐轩仍在昏迷中。
汐媛拢了裙摆蹲在其侧,缓缓地说道:“沐轩,那时候我魂魄缺失太多,连普通凡人都比不得,并不知道你为我做了那样的事。四年前我离开杭州,不是爹爹赶我走,也不是因为姐姐和后娘容不得我,是我娘的心愿,她求了爹爹……我娘临死之前,才与我说,我的命是你救下的。如今你有难,我亦愿意还你命……”
汐媛话音未落,忽然周沐轩身体一动如同被操控的傀儡一般,张口露出满口獠牙超汐媛的咽喉处扑来,声音凶恶而得以:“如此我便不客气了。”
然而汐媛却并不慌张,就在周沐轩几乎要扑到她时,忽然手一抬,隐于袖中的手一伸尖利的爪子便扼住了周沐轩的咽喉。周沐轩似是不怕死一般还要挣扎,然而汐媛轻念一句咒语,周沐轩竟然立刻就动弹不得了,汐媛不屑地坑了一声,这才回首对先前进屋的宸宇道:“出来吧,汐媛。”
‘周沐轩’一愣,这才突然发觉制住自己的竟是拿着汐媛香囊的宸宇,而先前进屋的‘宸宇’才是真正的汐媛。‘周沐轩’愤怒地挣扎起来,“你、你们使诈！”
宸宇却是不屑理它,而是对汐媛道:“这玩意儿还真是多疑,说了那么久才动作。没想到还真给你说对了。”
“放开我！！”
汐媛缓缓走过来,道:“早便听闻过妖鬼附身,却不知被附身者还能再被附身,还能窃得前身的记忆,奇哉奇哉。”
宸宇点了点头:“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
原来汐媛怀疑见到的周沐轩并非原本她所认识的周沐轩,饕餮之事来得突然,其的确受伤昏迷。但与翠儿被夺内丹不同,他早便该醒了。汐媛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宸宇,宸宇怕汐媛涉险,便以各自随身一物施以障眼之法,令二人身形样貌暂作调换,实际并未变化,不过幻术而已。
“不要过来！”‘周沐轩’有些歇斯底里起来,似乎比起宸宇,它竟更加惧怕汐媛。
汐媛越近,‘周沐轩’越是挣扎,然受制于宸宇,不得逃脱,汐媛行至跟前,伸手过去,覆于其额,道:“念你食恶,天地乃容,如今却与歹人为谋,害我恩人还欲害我……”
“我错了！上神饶命,我再也不敢了！求上神饶命啊！！”‘周沐轩’惊恐地要尖叫起来。
“上神手下留情！！”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注释1]
凫u徯:有鸟焉,其状如雄鸡而人面,名曰凫u徯xi,其鸣自叫也,见则有兵。——《山海经·西山经之鹿台山》
山上有一种鸟,长得像雄鸡,但长了一张人的脸,它名字叫做凫徯,它的叫声就像在叫自己的名字。当这种鸟出现的时候,便会发生战争
[注释2]
朱厌: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山海经·西山经之小次山》
山上有一种野兽,他的样子像猿猴一样,但是脑袋上的毛发是白色的,而脚部则是红色的,它的名字叫做朱厌。当朱厌出现的时候,便会战事大起,天下大乱
[注释3]
酸与:有鸟焉,其状如蛇而四翼、六目、三足。名曰酸与,其鸣自詨,见则其邑有恐。——《山海经·北山经之景山》
山上有一种鸟,它的样子像蛇一样,却长着四只翅膀,六只眼睛和三只脚。它的名字叫做酸与,它的叫声就想叫自己的名字,这种鸟一出现,城邑就会发生恐慌
[注释4]
朱玜:有兽焉,其状如狐而鱼翼,其名曰朱玜ru。其鸣自訆,见则其国有恐。——《山海经·东山经之耿山》
山上有一种野兽,它的样子像狐狸一样,却长着鱼的鳍,它的名字叫做朱玜。它的叫声就像再叫自己的名字,它一出现,国内就会发生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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