嫔妃们一个个告退,唯有馥心和兰菱留在了慈宁宫西苑。
母后皇太后没有再说什么,转而又跪在了佛祖面前,继续诵读佛经。馥心见状,悄然无声地跪在她身后不远的蒲团之上,亦是双手合十对着佛祖念着阿弥陀佛。
青色的香烟袅袅而上,让人不由得心神宁静,也许这就是千百年来,人们虔诚地跪在佛前祈求的原因。
“你根本不应该进宫的。”母后皇太后忽然说道。
馥心一怔,不由自主地把目光从佛像上收回,快速转向跪在她前方的母后皇太后,吃吃惊问:“您说什么?”
“哀家说,你根本不应该进宫。”她冷冷说着,忽然从地上站起,死盯着馥心道,“哀家查过,海家根本没你这么个女儿!你根本不是平梁王的正室女儿!你究竟是什么人!?”
馥心万万没想到皇太后竟然会去查她!是了,前些日子禧贵人曾经警告过她,有人在母后皇太后面前说了坏话,难怪她回去查!怎么会这样?她以为海荣会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断然查不出任何不妥来。不想这位母后皇太后这般本事,竟轻而易举的查了出来!
事已至此,馥心只得扯谎道:“皇太后明鉴,臣妾确是平梁王的三女儿,正室夫人所出。臣妾自幼身子病弱,一直养在星曜城,直至选秀前才回归长安。”说着,馥心说了一些星曜城著名的建筑物和小吃,又说了一些沿途的风土人情,幸好她跟着楚彦熙西行的时候在星曜城呆过,否则连慌都扯不出来。
说完,馥心躬身叩拜道:“皇太后可以查臣妾的档!”
“海荣若执意要你进宫,宗室族谱,朱红档案自然会做得天衣无缝!”母后皇太后死死盯着馥心,在她跪着的蒲团边绕行。“哀家问过海正清,他根本不认识你这个孙女!你怎么说!”
馥心一惊!海正清不是暴病死了吗?母后皇太后又是怎么见到他的?竟还能问到自己的事?糟糕,海荣和苏兰甄把自己弄进宫的时候,海正清压根不在平梁王府。他断然不会认得自己!这怎么办?
就在馥心无法应对的时候,一侧的兰菱忽然说道:“奴婢一直跟着禧贵人,听闻过昭仪娘娘的事——皇太后您有所不知,昭仪娘娘幼时闺名‘海棠’,是先海夫人取得名字,希望娘娘如解语花一般——后来娘娘病弱,一直养在星曜城。后来为了进宫,平梁王给娘娘改了名字,所以提起娘娘如今的名字,老王爷自然不认识。皇太后若不信。可以当面对质。”
兰菱答得有理有据,叫人不得不信。
母后皇太后冷然一笑,哼道:“想来你是知道海正清已然归西,这才叫哀家去对质,死人如何对质?”
馥心屈膝道:“皇太后明鉴。臣妾确是海家后人。况且说句犯忌讳的话,臣妾其实并不愿进宫,所谓一入候门深如海,何况是这上清皇城,臣妾自入宫以来,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远不如在星曜城愉快自由……若皇太后不愿臣妾侍奉皇上。便请您下一道懿旨,废去臣妾的名分,让臣妾回到星曜城,哪怕做一个庶人也罢!”
母后皇太后摇头道:“哀家废了你容易,皇帝便要伤心难过了。你分明知道皇帝离不开你,还要这样威胁哀家么?罢了罢了。你且起来吧!”
馥心躬身下去轻声道:“臣妾多谢皇太后。”
兰菱弯下身子扶着馥心站起——这一上午都在跪,跪得她腿都麻了。这种生活真是叫人不厌倦都不行。
薇绣捧来湿帕子,母后皇太后净了手,缓缓坐下进了两块点心。
馥心见了,赶紧上去倒茶捧了上去。只是摸到茶碗略有些凉了,便屈膝道:“天寒地冻,茶略有些凉了,臣妾去给皇太后换上新茶来!”
说着,馥心真的退出正殿,拎着茶壶去换了热水,一路回来后,为母后皇太后满到一杯,缓缓送了上去:“请皇太后喝茶!”
“咱们民间有规矩,新媳妇儿上门,是要给公公婆婆敬茶的。”母后皇太后低垂下眼睑看着馥心手中这杯热气腾腾的茶水,竟是含笑道,“若喝了你这杯茶,岂不是要认你这个媳妇儿么?”
这就算是害人了,馥心适才端起这杯热茶,本不觉得烫——但端得久了,茶盏上的烫热便从瓷具上传了过来——馥心给烫得几乎要把杯子扔掉,但当着皇太后,也只能咬牙强忍着。装出一副宁静安好的样子。
皇太后像是故意的,专门定了一会儿,才笑着接下了茶杯:“罢了,既是皇帝疼惜你,哀家便认了你这个媳妇儿吧!”说着,举杯轻抿了一口,竟像是在喝茶。
“馥心呐,这就是哀家教你的第一课,以后,不该你操心的事情,不要操心。否则,到了手中,或许就是烫手山芋。”皇太后换了一副温和的面孔,“别怪哀家查你的身世——我大燮宫中血统,绝不容混淆,哀家也是听了些风言风语,且皇帝看中你,喜欢你,哀家这才格外上心。”
“是,臣妾明白!”
“哀家也没少听说你的事,在淑女院的时候,你曾经出头救了个太监,是不是?”皇太后发问道。
这件事传的也够广的啊,皇太后都知道了……这皇宫还真是没秘密的地方呢。馥心忖着皇太后说这件事的深意,听她刚才说自己管了不该管的事,显然是要教训自己多管闲事,忙到:“皇太后这么说,臣妾甚是惭愧。刚进宫,什么都不懂,只是见着徐公公可怜,于是想要救他!当时鲁莽冲动,却成就了馥心能够安然产子,就由其中情由,请皇太后容臣妾上禀。”说着,馥心便将救了徐献文而得罪了淑嫔,被贬去了四执库,又在四执库遇到了皇上,机缘巧合怀上了龙子,随后徐献文救了自己,自己炸死,在冷宫生下皇子等等。
馥心知道皇太后必定打探过有关皇三子楚梓茂的事,所以故意说得毫无添油加醋,只做如实禀告。
皇太后听了,果然没有任何惊异,显然已经听得太多了。她微微颔首,却向目光投向佛祖的圣像——口中喃喃有词:“机缘巧合,全因你一时善念,才有了后面的善报……佛祖劝人向善,上天终不会亏待善心人,亦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作恶的人。所以才叫天道有常。”
馥心每听一句,便会颔首,微微称是。她不明白皇太后为何会变了一副脸孔又开始训教自己,略有些惴惴。一旁的兰菱小声提醒道:“娘娘,能在慈宁宫听训,确是大大的福气呢!不知多少人求之不得!”
馥心知道兰菱断不会在此刻出言害自己,忙露出一副虔诚而受宠若惊的面容道:“臣妾惶恐,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竟能得皇太后慈训,臣妾受教了,定然严守本分,凡事忍让。”
皇太后笑着点头,又道:“果然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难怪皇帝喜欢你。只是,哀家并非此意,而是希望你惜福,更要明白,一时之辱一时之喜皆不是一生一世。”
“臣妾明白皇太后的意思。”馥心忙答道,“皇太后的意思,是叫臣妾懂得现在的好,忘记过去的痛。”
“一个频频回忆的人,哪里走得了远路。”
母后皇太后也许是用她这一生从来没有过的温柔语气,跟馥心说着,“罢了,以后,你会懂的。”
她说完,冲着馥心连连摆手道:“哀家倦了,你先回去吧——薇绣,传哀家的懿旨,海昭仪产后病弱,免去罚跪,改抄写《宫戒》一卷,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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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后,馥心反复咀嚼着皇太后的训教,晚饭几乎不曾入口。一直孤坐在窗边望着天上的一勾浅金。她隐隐觉得,母后皇太后今天跟她说这么多话,是有深意的——或许她真的知道些什么,或许,兰菱的那一席假话,她早就已经看穿;是啊,她怎么可能看不穿呢?她是那样精明的一个人!
曾经太子楚彦煦的含嘉宫,虽不像皇帝坐拥天下美女,身边也不乏慧心妩媚之女,她郑雪乔容貌出身乃至才学,都不算是拔尖儿的,最后却能独占鳌头,被封为太子妃,想来有她的本事。谁不知楚彦煦的好色是出了名的?他又是太子,身边怎么会少了美女?
正想着,小乔偷偷跑了过来,低声道:“娘娘,皇上派人传话过来,说是得了件好玩意儿,叫您过去永和殿一观。”
“这个时候?去永和殿?”馥心不免一怔,心道,这永和殿位于稷宫,遥遥有段距离,即使有什么好东西,明儿一早再看不行吗?况且,稷宫一向忌讳女人过去——毕竟,那里是议政,上朝,回见大臣和外国使臣的地方。后宫不得干政古来有之,汉朝武帝,立刘弗陵为继承人,将生母钩弋夫人押送掖庭局;到了北魏之时,开国皇帝拓跋珪甚至还创立了“子立母死”的残忍政策,以防后宫干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