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心只觉得从袖筒和领口灌进来的风几乎把自己冻成了冰块。迎面吹过来的风,吹得她脸生疼,眼泪忍不住往下流。并排骑行的楚翊瑄注意到她的窘态,便喝住她和自己胯下的马,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
“应该多给你穿一些的。是朕的疏忽,正月里的天气,着实冷了些。”楚翊瑄说得甚是抱憾,心疼地摸了摸馥心的脸,“都下马休息一下吧——唉,昨个儿光顾着听你唱《木兰辞》高兴,还真把你当女中豪杰了呢!这么冷,不该带你出来的!”
馥心很感动地回望着他,他却忽然邪气地一笑,伸手捏她给冻得像水萝卜似得脸蛋:“不过琳儿这样冻一下,倒更显得俏皮了呢!”
“疼!”馥心瞪了他一眼。
“走吧,马也累了,也没多远了,咱们步行上去。”楚翊瑄很顺手地将马缰扔给苏喜,自己则是一手扯过馥心手中的马缰,一手揽着她的肩膀,继续往前走。
隔着厚厚的骑马装,馥心依旧能感觉他的怀抱热气腾腾,像是炽热的夏天烈日。馥心冷得要命,忍不住紧紧依偎在他的身上。
“皇上怎么今儿没带贴身的苏公公出来?”馥心觉得奇怪,为什么楚翊瑄要带着苏喜过来,而不带常贴身侍候的苏瑾。
“苏瑾不会功夫,若真有个什么,单单靠朕保护不了你。”楚翊瑄眼睛不看她。只是凝视着前方,“苏喜是朕精心选出来伺候你的,功夫自然很好。不信。回去颐福宫,叫他演给你看。”
一侧的苏喜什么都没说,只是抿着嘴悄然跟着帝妃两人。
苏喜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馥心觉得诧异。那时候,自己被诬陷擅闯崇圣巷,到宗人府领罪——那时候,是苏喜等人主动找上来的。她起初觉得是巧合,现在想想。这里面一定还有文章。
约莫走了一盏茶时间,从道路的尽头跑来一堆身穿白衣白甲的兵士。是守陵的孝陵卫。他们看见遥遥而来四人四骑,立时仗着武器小跑而近,把楚翊瑄等人统统围住。
“皇……”馥心刚想喊皇上,就给明少颐扯了一把。
楚翊瑄冲着诸孝陵卫倨傲一笑。冷冷道:“你们的指挥使裴胜恩在哪里?”说着,他把手从剑袖中伸出,月白色的手套外戴着粗大的陨铁戒指,戒指上的火焰纹章包围着剑破蔷薇的徽记。
带头的年轻人见了这枚戒指大为震惊,冲着众兵士低吼一声:“是楚帅嘛?这是龙雀轻骑军的元帅。”他领着诸人单膝跪地行礼,高声道,“楚帅!”
馥心并不吃惊,早在渭南城平梁王府的时候,就听过大燮帝国的神秘组织“龙雀轻骑军”。这是一个直属皇帝的军事组织。却没人知道这支军队建制有多大,具体是做什么的。唯有这枚陨铁指环,像个传说一样。流传在大燮军人的口口相传之中。
然而这个传说中的军队首领,竟出现在这些孝陵卫面前——孝陵卫也不过是些十**岁,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样充满了好奇,不由自主地想要看看这位神秘军事组织的领袖。楚翊瑄的英俊和年轻叫他们吃惊,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大燮最神秘的军事组织龙雀轻骑军的领袖,竟然跟他们是同龄人。
“都起来吧。你们的指挥使裴胜恩在哪里?”楚翊瑄收回手。将戒指万全遮住。
“末将就是裴胜恩!”孝陵卫们纷纷站起,为首的年轻人快速答道。他一样很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一二岁。
“噢?我还不知道,孝陵卫的指挥使竟这样年轻。”说着,楚翊瑄拨开人群继续往帝陵走去,孝陵卫们很知趣地让开一条道路,让楚翊瑄四人和他们的指挥使大人前进,他们则是悄然无声地跟在身后。
“回楚帅的话,孝陵卫到了二十四岁会退役,所以,历代指挥使都很年轻。”馥心这才注意到,裴胜恩说话有些僵硬,也许是平日里说话太少的缘故。
楚翊瑄没再说什么,只是冷冷前行着,平山帝陵的大门近在咫尺。
馥心忽然觉得一阵阵的心悸——昨夜楚翊瑄说要带她去平山帝陵看楚彦熙,她便慌了手脚,既是期待,又是害怕。而如今越来越靠近帝陵,馥心却越发觉得害怕和期待。害怕的是,若自己跟王爷的感情被楚翊瑄看出来,他们是铁定没命的,甚至还要牵扯进去一大堆人。
可她又怎能不期待?只有在梦里能见到的人,即将出现在眼前……馥心只是想想,就会觉得发抖。
“琳儿,你不大舒服是不是?”楚翊瑄忽然注意到她的异样,于是发问道。
“大概是有些受凉吧。”馥心故作轻松道。
“明少颐,一会儿给琳儿看看。”楚翊瑄马上对身后的太医说道。
“是。”
“天气这么冷,楚帅到来有什么事吗?”裴胜恩问道。
“我要见见十五王爷。”楚翊瑄很冷地说道,他向后扫了一眼无声的孝陵卫队伍,好像担心泄露出去似得。
裴胜恩仿佛看出他的疑虑,忙道:“楚帅尽管放心,我的人不该带耳朵的时候,从来不会带。”
“晋国世子呢?”
“谢明韬是个危险分子,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他身在帝陵的事情传了出去,还有几个高手过来营救他。”裴胜恩说得平淡,竟像是在念书,“可惜他们不熟悉帝陵的环境,闯进了一条死路,被末将带人围死了。不过,有两个人脱逃。”
馥心能猜到,逃走的两个人,一定有个是功夫很好的童天予——可是,谢大哥是怎么被捕的?上次楚翊瑄在她面前提到谢大哥,却也没说这位堂堂晋国世子为何被抓了起来。馥心暗自想着,谢大哥被捕,一定是因为王爷先行回到长安……
馥心隐隐觉得,这里面有个很大的阴谋,只是这个阴谋,让她猜也猜不到。
很快,裴胜恩将他们四人引进一处安静的三进三出的院落。院子内部是一间墙皮斑驳的庙宇,看上去大概几十年没修过了。大门上着重锁,还有重兵把守。
“经过上次那件事,末将把守卫都加倍了。楚帅,您请。”裴胜恩伸手一比,引着他们走近这间破庙。守门的孝陵卫一见裴胜恩,立时掏出钥匙把大门打开。
“楚帅,您请进去吧。末将便失陪了。”裴胜恩拿捏着楚翊瑄要求见十五王爷和晋国世子一定是有要事,所以,便悄悄告辞了。
“去吧。一个时辰之后,过来接我们。”楚翊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很好!退役之后,到兵部报到,就说是我说的。”
裴胜恩听了,竟没有一点欣喜的颜色,只是单膝跪地行了一礼,转而便退下了。楚翊瑄摇头一笑,带着馥心进了门,却让苏喜和明少颐在外等候。
馥心的心跳已经接近崩溃边缘,双手更是更得如同冷冻过一般。她强忍着心底的战战兢兢,装出一副极为端庄的模样跟着楚翊瑄进了门。
这真的是一间破庙,三面全摆着红木的供桌,上面放置的五百罗汉已经蒙上了厚厚的灰尘,正前方供奉的是佛家的西方三圣,只是许久没人维护过了,连菩萨的面颊都结着厚厚的蛛网。
供桌下面生着火,两个男人对坐着在下棋。馥心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这里的昏暗,在看见楚谢二人的一瞬间,她已泪流满面——她再也控制不住了,只是怔怔站在那里,任凭眼泪往下流,仿佛是永不干涸的泉眼。
多少次梦中相见,她满腹的心事想要与他倾诉,如今见了,竟只能站在那里,对着他流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楚翊瑄却没注意到馥心的变化,只是冷笑看着对面的两个长辈——一个是他的叔叔,一个是他的舅舅。这样的关系,本该让他们平心静气坐下来喝一杯的,只是现在,楚翊瑄活似一个胜利者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十五叔,你的棋艺,倒是没退步嘛。”楚翊瑄背合着双手走了过去。他把保暖的大氅给了馥心,俊美的脸还是因为寒冷而苍白单薄,只是星眸薄唇间凝结的浑浊邪魅的笑意,依旧像这天下宣告,他是毋庸置疑的主宰。
眼前忽然一花,谢孤鸿在一瞬间跃起,像一团鬼魅般在楚翊瑄身后落下,一个锁喉将他擒住!
馥心在瞬间从错愕中省醒,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这虽然不是她第一次见到谢孤鸿的功夫了,可这一次叫她最为震惊!
谢大哥!不要杀他!馥心忽然想这样喊,可是,话到喉间又被她顶了下去。最终她什么都没说。
她又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呢?
“楚翊瑄,我能在下一秒钟要了你的命。”谢孤鸿声音不似原先那般阳光年轻,冷得像孽海深处的泪龙冰,“你胆子真大啊!竟敢只身来见我!”
“你随时都能要我的命,我敬爱的舅舅。”楚翊瑄不回头看他,声调冰冷而高傲,喉部越来越紧的压力就好像沙滩上的暖阳一般舒适。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