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件事听上去仿佛风马牛不相及,其实馥心说这话是深有用意的——若这海兰慧进不去钟粹宫,那被圈禁的郑万姝便没有见天日的希望。
太皇太后已经不在了,所有属于那个女人的一切都已经如若过眼云烟般消散不见。可是馥心这些人还要活下去,她总不能为了某个理由,就真的为了靖梁王族拼劲了全力将陈韵榕送上后位……目前为止看来,皇太后大约还是想要拉拢自己的……毕竟皇帝已对端梁王族起了疑心……
自古异姓王有几个好下场?
既是这样想着,馥心明白这皇太后的心思,才是又道:“母后切莫伤心难过,臣妾带您去太皇太后神位前烧柱香吧!”
神位暂且设在了东苑的正殿之中,临时仓促布置出来的,却不显任何一丝零乱,一切都照着规矩布置停当。太皇太后的遗体虽还未入殓,早就备下的棺椁临时放在了这里,供桌上的白烛在燃烧,贡品也照着规矩置着。
馥心从台面上取了四支线香燃了交给皇太后,皇太后拜了四拜,随后将香再交给馥心让她插在香炉之中。
还不是正经丧礼,皇太后便只是烧了香便退出了灵堂,才是对馥心说道:“馥心,后宫主位一直虚悬,恐怕太皇太后的丧仪就得由你这个协理后宫的准主子主持了!”
馥心听了这话不免心惊胆战,立时说道:“母后别说这样的话,什么准主子?臣妾不过是德蒙皇上偏爱,忝列协理后宫之位——其实臣妾早就想早些寻得一位妹妹继任皇后之位,臣妾也好享受几日清闲日子呀!”
皇太后若有深意地看了看馥心。转而又是笑道:“馥心,你这样懂事,让哀家不喜欢都是不行了呢!看看我可怜的孩子,今儿大约是忙了一整天吧,累得眼都抠下去了!对了,这些日子,梓茂那孩子身子骨儿倒是越发壮实了。馥心你不如陪着哀家去瞧瞧梓茂。也得忙里偷闲休息下不是么?”
馥心知道这皇太后是在邀她过去密谈呢!自己不去总归是不好的,可是明着过去也太过难看,毕竟付羽瑶等人还在。
不想一边上的白晓雪却是开口道:“悫姐姐快去吧。嫔妾看你也是累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馥心也只好由着皇太后等人将自己带出东苑往西苑去。
这寺院式的慈宁宫西苑,馥心现在却觉得犹如鬼蜮之地一般寒气森森,仿佛酝酿着无尽的杀机和阴谋。
皇太后不急着与馥心交谈。而是赐了她座,又让薇绣上最好的茉莉花茶和馥心爱吃的一些点心。馥心还惦记着东苑的一些琐事。喝茶吃点心着实没些心情。皇太后却与她说了一些梓茂近来的状况。馥心虽是想着梓茂,可时下却是听得漫不经心。
皇太后看出她的心思,呷了几口茶水,随之又道:“馥心。哀家有些切实的话想要跟你说——”
馥心身子不由得一震,转过脸看着一脸气定神闲的皇太后,才是缓缓说道:“皇太后有什么吩咐?”
“哀家知道你心里动的念头。现在兰慧也封了昭仪,做得了一宫主位。你不是动了点子,想把她送去钟粹宫,将万姝救出来么?只是哀家觉得,救出万姝,倒不是什么迫在眉睫的事情。”皇太后浅浅地喝了一口茶,才是缓缓说道,“心思动得多了,总会被人发现些蛛丝马迹!馥心,你若不想让宸妃她们抓住把柄,近一段时日,还是求稳的好。”
馥心不免一愣,她一直以为,皇太后知道了自己想方设法把海兰慧送去钟粹宫救出郑万姝,皇太后即便不会念着她的好,也总归会领她这份情!她不曾想到皇太后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馥心不免嚅嚅说道:“母后这话,臣妾着实有些听不懂了。”
“哀家虽然想救出万姝,却也不想把你搭进去。馥心,你是聪明的孩子,却该明白哀家的意思。”皇太后若有深意地低笑一声,继而往下说道,“哀家知道你的心思,能把万姝弄出来,或许能帮着她再坐上皇后的凤椅!可是,万姝大约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凤仪这上清皇城!”
虽也想到了这一点,馥心却执拗地以为自己帮着郑万姝便是帮着皇太后……谁知这皇太后还真已把她丢在了脑后!她说不出话来,只是沉默无语地坐在椅上,满面是沮丧。
“馥心,你大约是失望透顶了吧!”皇太后略有些神秘冲着馥心眨眨眼睛,“哀家知道你的心思。陈韵榕要比哀家的万姝好,对不对?可你有没有想过,馥心?她哥哥陈子枫,虽是战功显赫,可是大大的心高气傲,在朝中已与众多大臣政见不合,时常犯颜。他如今是替大燮镇守着边疆,看上去他那靖梁王位还是稳稳当当,但皇上现下一门心思打算扶植沈诃和姬威,让他二人一个任主将,一个做副将便是证明!一旦他俩人其中之一能接棒陈子枫的差事,你觉得陈子枫的靖梁王还能做多久?现在皇上就打算一个个的将这些异姓王除掉!陈子枫只怕就是下一个,他已然是大燮贵无可贵的靖梁王,若在云州立下战功,他的妹妹若再立为皇后,以他心高气傲的性子,岂不是要翻天吗?当年徐达韬光养晦,都不免赐鹅的结果,何况他陈子枫!”
说了这么一通话,皇太后有些疲倦似的歪在椅子上休息,只是那目光依旧,让馥心浑身一个精灵!是啊,自己远远没有想到这些,她想到的,皇太后都想到了,而皇太后动的心思,远比她要深远!
况且照皇太后这个说法,她已经知道自己拥护太皇太后,想要把陈韵榕扶上后位的事!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是兴师问罪么?馥心虽然不悦,却心底忍不住的一阵阵狂跳,她极不自然地笑了一声,继而说道:“皇太后这话,臣妾略有些不懂了。陈家与臣妾是有些交情,却也是几十年前小时候的玩伴罢了!臣妾不以为意。况且靖梁王是靖梁王,合贵人是合贵人,两者且不能混淆一谈,臣妾以为,陈韵榕虽有些才貌,出身高贵,又是先帝钦封的大宁郡主,却也不是什么统御后宫的人才。”话说到这里,馥心自觉有些左摇右摆的意味,却也是人在屋檐下。
皇太后听了这话便是一笑,又道:“馥心这话,听着才是贴心。只是,皇帝的意思,却也不是属意于万姝,也不是她陈韵榕,皇帝打定主意要立懿贵人为后,这事儿本打算年前就明发,只是太皇太后忽然辞世,这事,大约要拖到明年了!”
馥心听了这犹如惊天霹雳的消息之后,又怎能不惊!?她足下一跌,差点从椅子上摔倒在地!若不是强烈压抑着,馥心已然失声喊起来。半晌,她才喏喏道:“白……白晓雪要立为皇后!?这,这……这……”她一连说了几个“这”,却再也说不下去!难怪今日楚翊瑄要把弄玉公主交给白晓雪抚养!如此尊贵的固伦公主,却怎么可能交给一个贵人来养?馥心本以为楚翊瑄要抬举白晓雪做个一宫主位,却没想到,皇帝打算要立她为皇后!
“吃惊吧?其实,哀家最初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一样的。”皇太后脸上虽露出些苍白之意,却依旧含着淡淡的微笑。仿佛是嘲弄,也仿佛是无奈。她摇了摇头,终是叹气道:“说到底,哀家跟太皇太后,也算是一样的可怜人——以为斗了一辈子,心智和权术都远在皇帝之上,都各执着念头,打算立自己的人为后,拼命打压对方!不想着,皇帝竟是存着立她人为后,就拱手做渔翁,看我跟太皇太后斗得天翻地覆,自己坐收渔利!现在陈家被整惨了,我端梁王家也是伤敌一千自损三百,白白让她懿贵人上了位!”
“可是……可是这是为什么呢?”馥心浑然不解,“皇上怎么会想着要立白晓雪为后?白墨轩接连被削减,皇上怎么会立他家的人……”
皇太后哀叹一声,才是苦笑道:“这本就是一计两用!如果他白墨轩因此生了不臣之心,就彻底斩断他的后路,让他再无起复可能;如果白墨轩俯首称臣,皇帝就给他起复的可能!白墨轩本就是能征善战之人,他弟弟白敬轩更是老谋深算!经过上一次削爵之事,皇帝认定了这白氏兄弟就是他豢养的一双狗儿,若他家的女儿要是做了皇后,便是国舅之尊,更会死心塌地效忠于皇帝!”
馥心听罢,像是浑身的骨头被抽掉了一般瘫软。她的冷汗已顺着后脊梁骨盈盈而下。楚翊瑄还不满二十五岁,却是如此机谋权深,算尽心术!
“皇上……皇上太可怕了。”馥心撑着身子让自己强烈震动的心平稳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是低声喟叹,“后宫,不,天下所有的人,也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