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第一次来府中住在云绍府中不同,这一次司马懿住在成都贵宾馆,条件极好,但司马懿也知道,有人在外面盯着他,很多事情他不能随意去做,很多人他也不能随便去见,不过这一次有些人他却非见不可。
入夜,成都下起了小雨,细细密密的雨丝笼罩了全城,夜色昏黑,在贵宾馆后门的一个角落里,蹲着两个黑影,他们挤在一个小小的屋檐下,难以避雨,早被雨水淋得透湿,浑身直哆嗦,两人心中都暗骂不已。
这时,一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仿佛随从模样的男子挑着灯笼从后门走出,步向雨幕中走去,一名监视的男子正要起身,却被另一人拉住了。
“蠢货,一个下人出门而已,你管得了吗?”
监视的男子想一想也就罢了,继续蹲在屋檐下,两人摸出一瓶酒,慢慢喝了起来,又一起咒骂这该死的雨天。
从贵宾馆出来的男子走了半里后,一辆马车从旁边小路驶出,男子迅速上了马车,他摘下斗笠,昏暗的灯光映照下,此人赫然正是司马懿。
而这辆马车则属于荆州设在益州的暗探据点,一家久负盛名的酒馆,司马懿坐上马车,马车里一人连忙施礼道:“参见军师!”
马车中人名叫于信,原是江夏军中的一名军侯,十分精明能干,他被派来蜀中建立情报点,短短三年时间,他便为荆州提供了大量情报,深得刘璟夸赞,从军侯升为牙将,今年又为别部司马,司马懿能搭上云绍的关系,就是他的功劳。
而司马懿正是负责掌管各地情报机关,所以他同时又是于信的最高上司,对这个得力的手下,司马懿也十分赞赏。
他点点头问道:“云家那边联系了吗?”
“回禀军师,已经联系好,云绍正在等候军师。”
司马懿闭上了眼睛,有很多事情,他需要先理一理思路。
不多时,马车在云府大门前停了下来,云绍已在台阶上等候,他直接将司马懿迎进了内府,这段时间云绍心中也颇不宁静,当他知道荆州军将刘备势力彻底赶出建平郡后,他便明白,荆州军进攻巴蜀的那一天很要到来了。
但让他揪心的是,他云绍能在刘璟掌控下的巴蜀中得到什么?至今没有一个明确的答复,作为他骨子里的商人传统,明码标价非常重要。
而今天司马懿的到来,疑让云绍心中升起限期待。
司马懿进了云绍的内书房坐下,他喝了口热茶笑道:“贵宾馆外面被刘璋派人监视得很严,出来一趟不容易啊!”
“军师误会了,那些人不是刘璋派来,而是循公子安排。”
“哦?”司马懿有些好奇地问道:“云公怎么会知道?”
“我今天听费郎中说起此事。”云绍笑了笑道。
费郎中是指费观,他是刘璋女婿,也是刘璋母亲费氏的宗族,成都最有名气的世家,荆州人氏,东州士正是得到费家的庇护,才得以在巴蜀定居下来。
但问题不在这里,以云绍这种暴发户的身份,居然能和费家搭上关系,这可不简单,司马懿知道,就在去年,云家的暴发户身份还被益州名门所不齿。
司马懿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看来云公这几个月很用心啊!”
其实云绍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前些天费观居然主动来拜访他,和他建立了交情,他没法解释,连忙欠身道:“我尽力为楚侯做点事。”
司马懿点了点头,“你也知道,我们州牧夫人便是陶家之女,所以楚侯对商人没有歧视,甚至还鼓励商人发展贸易,当我把云公的贡献告诉给楚侯时,他非常赞赏,他就说了一句话,‘不在于出身,而在于军功,’云公,你明白了吗?”
云绍顿时激动起来,他当然明白刘璟这句话的意思,就算自己是商人出身,也一样能够做到高官,这时,司马懿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他笑道:“这是楚侯给你的亲笔信,你看看吧!”
云绍一下子愣住了,他做梦也想不到刘璟会给自己写亲笔信,心中不由激动万分,慢慢接过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心中充满了对感激之情。
信中刘璟不吝辞藻地对他进行赞扬,并在信的最后,给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刘璟明确承诺将来封他为侯,并保护他在巴蜀的财产。
司马懿一直在注视云绍表情,云绍也将是实现他们巴蜀计划的一颗关键棋子,要让云绍死心塌地替他们做事,必须要用到威胁利诱等等手段,为此,刘璟不惜写了一封亲笔信。
“云公,有些事情我也不想隐瞒你,攻打荆南不过是一个幌子,八万精锐大军屯兵于江陵,就是准备攻伐巴蜀,但现在我们遇到一个难题,我们出师名,所以这个问题我们急待解决,这也是我今晚来找云公的主要目的。”
云绍默默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司马懿的意思,这就是要把此事托给自己,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他又能做什么?
“军师请说吧!只要云绍能做到,我一定会尽全力而为。”
“这件事其实也只有云公做得到。”
司马懿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云绍顿时脸色大变,眼中露出恐慌之色,“这这我恐怕办不到!”
司马懿脸一沉,“你办得到,此事只有你女儿办得到,州牧亲自写信给你,许诺你厚爵,我甚至还把荆州最大的秘密泄露给了你,你却说自己办不到,云公,你这这样说,令人感到遗憾啊!”
云绍低下头,半晌一言不发,司马懿又冷冷道:“眼前的形势你也应该看到了,曹操在赤壁大败,江东也被我们打残,现在谁不能阻止荆州西扩了,一但荆州将巴蜀和汉中收入囊中,云公也会成为楚侯的子民,云公究竟是想共享富贵呢?还是成为荆州西扩的牺牲者?”
“军师这话是什么意思?”云绍抬起头,不安地注视着司马懿。
“很简单,一旦刘璋知道云公和荆州的合作,那会是什么后果?张松的前车之鉴就在不远,难道云公也想走张松的老路吗?”
云绍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可我女儿怎么办?”
“云娘还年轻,可以改嫁,只要云公成为荆州大功臣,封爵升官,家有良田万亩,宅内累辎积铢,还怕没人娶你女儿吗?”
司马懿的话已经说得很透了,利诱加威胁,使云绍终于屈服了,半晌他才问道:“我只是担心会不会连累到云娘。”
司马懿摸出一只小瓷瓶放在桌上,低声笑道:“此物色味,三天后才会发作,只能云娘当时不在场,没有人会想到是她所为,或许会以为是张鲁,要么是纬公子或者循公子,云公还担心什么呢?”
云绍盯着小瓷瓶,他终于一咬牙,“好吧!我不会让楚侯失望。”
司马懿大喜,一竖大拇指赞道:“我们楚侯不是过河拆桥之人,请放心,将来绝不会亏待云氏家族。”
天下着细细密密的小雨,天色昏黑,大街上安安静静,没有一个行人,只偶然会有几天野狗互相追逐打斗,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一阵风似的冲过街角。
但在州牧府前的台阶前却跪着一人,浑身已经湿透,正是参军王累,他不时扬起脖子高声大喊:“州牧,请放弃汉中,不能中了荆州诡计!”
他的声音十分苍凉,在雨声中回荡,却没有任何回应,这时一名门房不忍,拿着斗笠蓑衣出来,要给他披上,却被他一把推开。
“走开!州牧不答应我,我就一夜跪在这里。”
“州牧,请醒一醒吧!荆州要谋巴蜀,而不是汉中,他们是要州牧领入歧途。”王累再次大喊。
在大门内的院子里,几名侍女替刘璋撑着伞,刘璋负手而立,目光凝重,王累的苦劝让他有一丝感动,刘璋似乎也想出去安抚一下王累,但又显得有些犹豫,他不想太放纵这种极端的劝说。
“州牧若不答应,我宁可一死!”王累的喊声再次传来。
刘璋嘴角剧烈抽搐一下,王累居然用死来威胁他,刘璋心中刚有的一丝感动又顿时影踪了。
他重重哼了一声,心中恼火万分,转身向内院走去,他有自己的想法,有他的难处,王累真就以为他刘璋有那么蠢吗?一个不知体谅主公难处的臣子,也同样得不到主公的体谅。
雨越下越大,跪在台阶上已有两个时辰的王累终于支持不住了,身子一软,从台阶上翻滚下去,晕倒在雨中。
.........
司马懿回到了贵宾馆,他换了一身衣服,坐在桌前准备写信,他的身影在灯光的映照下,长长的拖在墙上,这时司马懿忽然听到了什么,他心中一怔,放下了笔,端起油灯向户走去。
就在他刚刚迈步之时,忽然‘轰!’地一声巨响,户被撞开了,一个黑影从外面跃进了房间,手中长剑寒光闪闪,兔起鹘落的瞬间,黑衣人一剑刺向司马懿咽喉。
突来的变故使司马懿大吃一惊,他本能地用手中油灯格挡,只听‘当!’的一声,长剑被荡开半尺,一剑刺空,油灯也捏拿不稳,脱手而出,房间顿时变得漆黑一片。
司马懿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转身便跑,一边大喊:“来人,有刺客!”
但剑客身手极为矫健,虽然骤然在黑暗中难以视物,但他知道司马懿的位置,感觉到司马懿即将跑出房门。
刺客一跃而起,象一条跃出水面的鱼向司马懿扑去,长剑直刺司马懿后心,只听‘噗!’一声,一剑正好刺中司马懿后心,但剑身却弯了一下,竟然没有刺进去。
就在这一击未伤之时,司马懿冲出了房间,五名侍卫也闻声赶到,他们拔出战刀,一人保护司马懿,另外四人冲进了房间......
司马懿脸色苍白,惊魂未定,保护他的士兵见他后心衣服已被刺穿,不由吃惊道:“军师,你受伤了吗?”
司马懿摆摆手,他慢慢解开衣服,里面露出了一身细甲,正是刘璟给他银丝甲,他这次入蜀便穿在了身上。
司马懿微微叹息道:“州牧把它给我时,我还没有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它真救了我一命。”
这时,司马懿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对房间内喊道:“不要杀死他,抓活的!”
这几名侍卫都是从鹰击军中挑选而出,个个武艺高强,实战经验丰富,只片刻时间,闯入房间的刺客便被刺伤倒地,而躲在院子外树上的另一名接应刺客见情况不妙,迅速逃逸了。
这时,一名侍卫走出来,摇摇头道:“军师,很抱歉,刺客已经服毒自尽了。”
司马懿一呆,他慢慢走近自己书房,只见房间内已经点亮了灯,桌子翻倒,箱笼破碎,到处是血迹斑斑,满地狼藉。
在靠墙边倒卧着一个黑衣刺客,身上中了三刀,但并不致命,他脸上的蒙面已被扯下,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满脸乌黑,五官扭曲,面目十分狰狞,很明显已服毒自尽了。
馆丞听说刺客之事,吓得连奔带跑而来,如果司马懿出事,他可是要掉脑袋的,“司马军师,你没事吧?”馆丞带着哭腔问道。
司马懿转身望着他,冷冷道:“你立刻去报告刘州牧,我要你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