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码头上张灯结彩,冬天枯瑟的树木也披上了绿绸,鼓乐声震天,一队队舞姬在寒风和鼓乐中翩翩起舞,而在远处,数千江东士兵则戒备森严,所有的码头劳工都不准再靠近码头,赶来看热闹的民众也被远远隔离。
在码头贵宾亭上,孙权带领数十名江东文武高官已等候多时,孙权已得到消息,曹操的坐船已经过了三山镇,距离建业主码头已不到二十里,孙权特地赶来迎接。
但让孙权感到有些不安的是,刘璟率领的两百艘战船也已抵达了建业,但战船却停泊在长江对岸,刘璟至今没有任何消息,没有派人来联系,显然刘璟摆出了低调的姿态,似乎要把隆重欢迎的荣耀和光环让给曹操。
而这恰恰让孙权感到十分担心,他很清楚刘璟的一贯强硬风格和凶狠的手段,他今天的低调和他一贯作风完全不同,只能解释为刘璟准备后发制人,而这种后发制人往往会让江东难以承受。
“子敬可有消息?”孙权回头问道。
尽管孙权对鲁肃的种种软弱表现不满,甚至革除他大都督一职,贬他为东曹丞,但在涉及荆州的联系时,他还是要依赖鲁肃去和汉军交涉,这次鲁肃前往芜湖,陪同刘璟前来江东。
旁边一名侍卫禀报道:“鲁使君暂时还没有消息。”
孙权脸上顿时露出不满之色,这么重要的时刻,鲁肃居然不及时通报消息,使他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孙权立刻对吕蒙令道:“速派人去北岸,找到鲁肃,问清情况,汉军战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吕蒙答应一声,立刻去安排船只前往北岸,就在这时,有官员指出远处的江面大喊:“曹丞相来了!”
只见远处江面上出现了一支船队,浩浩荡荡,正向码头驶来,船桅上挂着巨大的曹军战旗,孙权大喜,当即令道:“奏鼓乐!”
鼓乐声再次响起,孙权离开了贵宾亭,带着众官员向码头走去。
在第一艘大船上,曹操在船头负手而立,饶有兴致地打量远处的石头城和建业县城,这是他第一次访问江东,若在从前,这绝无可能,但随着江东分裂,孙权实力锐减,已经无力和曹军抗衡,一切都变得可能了。
陪同曹操前来的江东官员是步骘,他站在一旁,指点建业,给曹操介绍江东为何选都于此,“建业位于长江之头,北可上徐扬,南可下吴郡,西去荆襄,东临大海,四周既有平原之利,又有山脉绵延,可谓虎踞龙蟠,帝王龙脉之地也。”
曹操却不置可否,淡淡道:“吾闻秦时有方士指东南有龙气,应该就是建业吧!始皇帝为此凿方山,断长垅为渎,入于江,一条龙藏浦,便断了建业的王气,后世在此建都者,必不长久,吴侯却抗天命,强行在此建都,岂知天命不是人力能抗,江东三分,亦祸起于此也!”
曹操的话语十分尖锐,说得步骘脸一阵红一阵白,却不知该怎么辩解,他心中也暗忖,‘江东分裂,莫非真是祸起于此吗?’
曹操瞥了他一眼,又呵呵笑道:“只是开个玩笑,子山不必当真。”
这时,船只已渐渐靠岸,可以听见岸边传来的鼓乐声,步骘看见孙权等官员,他心中一阵惊喜,指着码头笑道:“吴侯亲自来迎接丞相了。”
曹操笑着点点头,他也看见了孙权,曹操忽然想起了什么,向码头四周打量一下,却没有看见汉军战船,便问道:“汉王还没有到吗?”
步骘摇了摇头,“具体我也不知。”
曹操心中有些奇怪,据他所知,刘璟应该是先于自己出发,早走了半天,他们应该早到了才对,怎么不见?难道是在别的码头上,曹操满腹狐疑,却猜不到原因。
大船缓缓靠岸,船板搭上码头,曹操在侍卫的严密护卫下,走上了码头,这时孙权快步迎上来,满脸堆笑,躬身行礼道:“欢迎丞相来江东,江东不胜荣幸。”
曹操打量孙权一眼,见他长得紫髯碧眼,相貌奇伟,心中也暗忖道:‘此人相貌非同凡人,也是枭雄之辈,可惜生不逢时,遇到了荆州刘璟崛起,乃至被打压若斯,着实令人遗憾!’
曹操微微一笑,“我与吴侯打交道多年了,今日却是初见,吴侯非同凡人,果然名不虚传!”
“丞相过誉了,微臣不敢当!”
孙权既然已臣服朝廷,那他就成了曹操的臣僚,因此他以微臣自称,孙权又连忙替曹操介绍江东重臣,曹操和张纮很熟悉,对他也格外亲热,对张昭等人也礼数有加,众人相谈甚欢,但吕蒙、徐盛等一班武将却对曹操态度冷淡,连敷衍的笑容都没有,直接冷冷地站在远处。
这时,孙权又笑道:“丞相一路辛苦,请上马车回贵宾驿歇息,晚上微臣再设宴为丞相接风洗尘。”
曹操笑着点点头,在数百侍卫的严密保护下登上了马车,就在马车要启动之时,曹操放下车窗笑问道:“请问吴侯,汉王的船队可到了?”
孙权脸上露出尴尬之色,苦笑一声说:“汉王的船队已先到了,不过停泊在北岸,我想,应该是汉王礼让丞相吧!”
孙权说得轻描淡写,曹操却脸色大变,他身经百战,何等老辣,立刻看出了刘璟的意图,汉军战船停靠在北岸,也就是占据了上方向,一旦建业出现危局,汉军战船便可轻易攻击自己的船队,尤其汉军善于火攻,刚到建业,自己便身处险境了。
曹操半晌才冷笑一声道:“汉王果然是有心人啊!”
他放下车窗,马车启动,许褚率领数百骑兵严密护卫左右,在江东引领官的带领下,车队迅速向城内驶去,孙权望着曹操马车远去,心中也有些担忧起来,这次建业三方会面,一开始便杀机暗伏,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收场了,此时,他心中竟隐隐有了一丝后悔
汉军的两百艘战船便静静停泊在长江北岸的军码头上,虽然长江北岸直至高邮一带都属于江东的领土,在江东全盛之时,长江北岸的驻军达两万余人,而现在,随着江东在对外征战上屡屡落败,尤其去年合肥大败,江东损兵数万,孙权不得不开始收缩兵力,江北的驻军从两万人锐减到三千人,江北水军军营和码头也几乎废弃了。
汉军此时就驻扎在被江东废弃的沿江军营内,保持着半作战状态,所谓半作战状态,就是一半军队留在战船上,随时准备出击,而另一半军队则驻扎在岸上军营内,军队只能轮流上岸休息。
对于刘璟而言,他这次来建业的借口是探望吴老夫人病情,这本身就说明这次江东会他不是主角,曹操才是主角,要和江东建立更亲密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说,刘璟在此时出现在江东,就是扮演了一个搅局者的角色,他怎么能允许孙权倒向曹操。
如果孙权和孙贲被曹操撮合在一起,那么吴郡就危险了,将直接威胁到荆州的利益,所以他必须要破掉孙权和曹操的联手之局,向孙权施压固然是一方面,而直接参与到孙权和曹操的谈判中,则是更有效的手段。
四千石大船的船头,刘璟负手凝望着长江南岸,今天阳光充足,江面上的能见度很好,凭刘璟的目力,可以隐隐看见江面上密集的小黑点,那应该就是曹操的船队了,刘璟的嘴角弯起一弧冷笑,什么时候,曹军也能在长江上横冲直撞了。
这时,旁边大将沈弥愤恨道:“孙权明知殿下在江北,却不能乘船来拜见,而是偏要留在码头等着迎接曹操,这是对我们的羞辱,卑职愿带一支船队去教训江东人。”
刘璟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满道:“我都不急,你着急什么?”
沈弥感觉到刘璟语气中的严厉,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吭声,刘璟很看重沈弥,不仅信任他的忠诚,也欣赏他的作战勇猛,他一直将沈弥视为接替甘宁的水军主将,也会给他各种机会,悉心培养他。
今天沈弥言语有些鲁莽,刘璟在不满的同时,也想让他明白一些事,刘璟便笑了笑道:“孙权确实冷落了我,以我的身份,这种冷落可以算是一种羞辱,但我不会怒火中烧,不仅是我,我希望你也一样,要冷静对待,淡然处之,别动不动就要出兵。”
沈弥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小声道:“卑职明白了。”
刘璟见他态度诚恳,语气又变得柔和起来,笑道:“我送你几句话吧!你可牢牢记住,成为你将来的处事原则。”
“殿下请说!”
刘璟缓缓道:“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这几句话你明白了吗?”
沈弥呐呐念了几句,幡然醒悟,躬身道:“殿下教诲,卑职当铭刻于心,须臾不敢忘记!”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鼓掌声,有人赞道:“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殿下之言,令人深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