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胜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他已深深领会到父亲去世前的教诲,陶家要想从商家转为世家,就必须要做出巨大的牺牲,彻底放弃利润滚滚的贸易,转而向土地发展。
为此,陶家将荆州上千艘大小船只和长江沿岸的数百座仓库低价拍卖,陶家船行由此消失,数十家小船行却由此兴起,但陶氏毕竟在江南经商几十年,根深蒂固,势力极大,船行虽然消失,各地却还有二十几家商行和上百座仓库,更重要还有上千名忠心耿耿的伙计,以及他们的家人,涉及到近万人生存吃饭,所以一时也急不来,陶家还需要时间来慢慢转行。
不过,陶家的身份转换却不容再拖延,陶胜便在年初将家庙从襄阳迁到了长安,这就意味着陶家已不再是荆州大族,而是长安的士族之一。
为了在长安立足,陶胜做出了两个重大决策,一个是陶家出重金兴办陶氏书院,高价遍请关中名儒教授,又从关中的贫寒人家中选拔数百名聪颖优秀的少年学子进书院读书,不仅分文不收,免费食宿,每月还要补贴给学生家中钱粮,并且陶家所有子弟也要入书院读书。
第二个重大决策是在扶风郡买下了占地数百顷的西凤山庄,作为陶家的祖产庄园,世代相传,使陶家在关中有了根基。
此外陶胜还做出不少有利于陶家在关中立足的决策,比如和长安名门杜氏联姻,由陶利长子陶勇娶杜氏之女为妻,还有就是在长安购买地产。
这也是陶胜的眼光犀利之处,他看好刘璟夺取关中的前景,也推断刘璟会迁都长安,所以在长安人心惶恐,纷纷低价抛售土地时,他大量吃进,足足买了一万多亩,如今长安地价涨到每亩地二十两黄金,还一地难求,陶胜一转手赚了十倍不止。
不过陶胜心里也明白,长安不同其他城市,将是大汉的都城,他这样大量屯地,恐怕不是好事,就算刘璟不计较,对陶家名声也不利,他便和长子陶政商量,将一半土地捐给了官府,作为官宅用地。
就算这样,他手中还有六七千亩宅地,让他心中着实忐忑不安,要知道,刘璟一直在打击屯地豪强,在成都时,就逼迫数百家的大户卖掉一半的良田,陶家在扶风郡买下数百顷庄园,又在长安囤积宅地,这让刘璟怎么看待陶家?
陶胜一直为此事不安,不料今天刘璟到来,开门见山便点出了陶家在长安囤地之事,这便使陶胜的心怦怦乱跳起来,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
陶胜心中紧张,小心翼翼道:“启禀殿下,陶家买地其实并不是为了赚钱,陶家已有足够的财富。”
刘璟感受到了陶胜心中的紧张,便淡淡笑道:“陶家对汉军发展有着卓越的贡献,包括现在,陶家在各地的商铺酒楼依然在为汉军出力,这些我都不会忘记,所以我也希望陶家自身能得到发展,实现老爷子生前的夙愿,跻身为天下名望士族,我会全力支持,不过陶家身份特殊,是王妃的娘家,所以我又希望陶家能严格自律。”
陶胜点了点头,“王妃也是这样要求,我们对子弟管束十分严格,在书院也是和其他贫家子弟一样,粗茶淡饭,布衣寒房,绝无半点特殊……”
“这些我都知道,做得很不错,不过这些只是小节,关键是一些大的方面,岳父明白我的意思吗?”
陶胜苦笑一声,他怎么能不明白,大的方面就是指土地,只是西凤庄园已经成为陶家的祖产,让他怎么能再交出来。
刘璟又笑道:“以陶家的财力和地位,以及对汉军做出贡献,我想,拥有一座山庄问题不大,大家都能理解,但长安土地价格暴涨,令贫民难以立足,让我寝食难安啊!”
果然就是长安土地之事,既然刘璟答应了西凤山庄,那么在长安土地上,他就不得不让步了,陶胜沉吟一下道:“刚才我对殿下也说了,陶家买长安之地其实并不是为了赚钱,所以我决定留五百亩土地修建书院,其余土地全部无偿捐给官府作为官宅用地。”
刘璟摇了摇头,“这些土地都是陶家耗费大量钱粮购买,一万多亩土地,至少价值二十余万两黄金,陶家损失太大,这样吧!我以十倍补偿,用灵州的一千顷良田补偿给陶家。”
说完,刘璟笑眯眯地望着陶胜,陶胜半晌说不出话来,一千顷土地就是十万亩,听起来倒是很诱人,可是他就得出高价大量招募农民去灵州种地,至少在十年之内,这都是一笔赔本买卖。
陶胜无奈,只得点点头道:“感谢殿下厚爱!”
刘璟便不再提此事,又将话题转回来,对陶胜笑道:“我还想请教岳父,长安地价暴涨,惹得民怨沸腾,有没有什么办法将地价打压下来,同时又不损害长安人利益。”
陶胜这才明白,原来刘璟是要打压长安地价,所以他先让自己的土地脱手,自己才能全心出谋划策,陶胜想了想笑道:“既要打压地价,又要不损害长安人的利益,听起来似乎很难,但我有一个办法,可以两头都兼顾到。”
刘璟大喜,“岳父大人请说!”
“长安地价暴涨,是因为汉国要定都长安,而且长安还会成为天下之都,所以引来天下无数世家豪门纷纷来长安购地买宅,谁都希望自己家族能在都城有一席之地,但长安又土地不多,所以引发地价大涨,现在甚至一地难求,要想破这个局,只有一个办法,扩大长安城,使长安有足够的土地供应,地价自然下来。”
“可这样一来,又损害到了长安人的利益,原本值六十两黄金的土地,转眼变成了二十两,人人都会指着我刘璟的脊梁骨骂娘。”
陶胜的眼睛笑眯成一条缝,“这就是生意之道,同样货物必须要有贵贱之别,地价也是一样,我说的扩大长安土地不是指简单的扩城,殿下可以在东、西、南三面各修一座中等城池,相隔不要太远,一刻钟内的路程,连接长安的道路要修建得宽敞平坦,土地由官府掌控,可以廉价卖给长安贫民,我相信那些世家望族宁愿多花钱买长安城的土地,也不愿和贫民住在一起,这样土地贵贱就分出来了,贫民在长安也有了立足之地。”
刘璟点点头,由衷地赞道,“不愧是陶家之主,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刘璟见时辰已不早,便起身笑道:“陶家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生意人,有着非凡的生意头脑,如此放弃了,未免可惜,我劝陶家把目光放得更远一点,和西域以及更遥远的西方做生意,我希望丝绸之路上不仅仅是西域胡人,还有中原的大商家,正好汉军在战场上俘获了一千头骆驼,我会全部赏赐给陶家。”
陶胜心事重重回到自己府中,今天和刘璟见了面,但他心中并不高兴,倒不是因为土地的问题,以陶家的雄厚财力,那一点土地他还不放在眼中,关键是刘璟给了他十万亩灵州良田,还有最后刘璟提出,让陶家做西方生意,这两件事让陶胜为难。
回到书房,陶胜立刻命人去将兄弟陶利和长子陶政找来,不多时,两人先后来到陶胜书房,陶胜先问陶利道:“那两座宅子修饰得如何了?”
“正在赶工,龙王巷那栋宅子后天就能完工,古槐府要特别多修饰一点,至少还要五天时间。”
陶胜顿时想起一事,他的兄弟对古槐府下了很大血本,而龙王巷那栋却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随意修整一下,这让陶胜心中有点奇怪,两座府第的差异为何如此之大?
他正要开口询问,陶利却向他使个眼色,陶胜一怔,又看了看旁边正襟危坐的长子,便不再问,他叹了口气,又将今天刘璟和他见面之事说了一遍,最后很无奈道:“这两件事让我着实苦恼,十万亩灵州土地我要来有何用?还有,要我们西域做买卖,说实话,我就是不想再让陶家经商。”
这时,陶政很奇怪地看着父亲,“难道父亲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陶胜愕然,“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父亲,孩儿恐怕要出任灵州经略使了。”
“等等!”
陶胜心中乱成一团,急道:“你不是京兆太守吗?你做了什么不妥之事,怎么会被贬去灵州,还有,什么叫灵州经略使?”
“父亲,孩儿并没有做什么不妥之事,而且不是被贬,是被提升了,灵州经略使要比刺史高一级,连成都府尹马良也被任命为上郡经略使,去恢复关内的生产和人口。”
陶胜这才明白过来,难怪刘璟要给陶家十万亩灵州的土地,原来儿子将被任命为灵州经略使,他想了想又道:“虽说是提升,但要想把灵州经济恢复,最起码要二十年时间,难道这二十年都要让你呆在灵州吗?”
“不!不!不需要二十年,只要呆一个任期,也就是五年,汉王给了我承诺,五年后,我将入平章台任要职。”
“汉王答应让你入相吗?”
陶胜顿时激动万分,声音都颤抖了,进平章台任要职,那不就是出任相国吗?天啊!陶家要出相国了。
陶政苦笑一声道:“可能是先出任尚书侍郎之职,按照惯例,要入相,至少要在朝廷担任三年要职,而我不符合这一条,所以我觉得汉王是指尚书侍郎之职。”
“那也不错,至少八年后,你就能入相了,那时你才四十三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陶家有望了。”
陶胜激动得心情难平,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又回头道:“我明白汉王的意思了,汉王是希望我们陶家参与开发灵州,我决定除了十万亩土地外,我还要再租赁一百万亩良田,由我们陶家出钱招募农民,这件事就算亏本也要做。”
这时,陶利笑道:“恐怕汉王也知道我们开发灵州会开支巨大,担心我们财力不足,所以让我们做西方生意,利用丝绸之路谋取暴利,用西方获得的利润去补贴灵州,所以汉王才会给我们陶家一千头骆驼。”
陶胜呆了一下,重重一拍自己额头,“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陶胜沉思良久,对陶利道:“发出双鱼令,命令各地商行执事务必在二十天内赶到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