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封住江面几个月的冰层,终于随着春汛化作一江的冰凌,缓缓向南边奔腾而去。
又过了些日子,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在几个馋嘴伙计的窜兜下,杨猛也终日泡在江水里练拳抓鱼。
在东北练了快一年的拳,如今杨猛的个头已经接近一米八,不到十七岁的身体壮得好似牛犊子,尽管与药房的伙计们还是挺近乎,可自从他在集市上痛打了平四一顿却丝毫无损后,方掌柜的对他也越来越客气起来。
能够在还有些冰凉的江水里摸鱼,是因为春桃教给他的吞气法。
这门吞气法叫钓蟾劲,最是能锤炼内脏滋生元气,尽管练了不过两个来月,可杨猛觉得自己如今的内府,甚至要强过修行不得正法的霍元甲。
钓蟾劲本是武当金蟾派嫡传的内家吞气法,因为是由内而外的锻炼法门,所以杨猛在明劲上的增长程度,反而没有以前想象得那么夸张,不过在习练了这门吞气熬炼的功法后,如今的一举一动,都暗暗与呼吸的频率遥相呼应起来。
春桃临走的那晚,告诉了杨猛最后的一点关口,包括如何利用脊椎骨骼的活动,刺激身体自由控制锁闭毛孔,又是如何通过大小便时的寒颤,时刻保持炸毛闭气的状态。
事实上就是这么简单,很多武门中的秘籍,对于打法上和呼吸上的关窍都说得云山雾罩,甚至在练法上,也借用了大量的道家术语暗中点拨,从没有如春桃这般简单直接的点拨,令人来得更加明白。
假传万卷书,真传一句话。
有了真传的这句话,再看之前的拳谱,所感受到的东西又有所不同。
是的,武艺上所谓的攻伐皮毛,便是不断调整尾椎控制毛孔的闭合,期待随时可以达到大小便时那股突如起来的寒颤效果。而一旦将意念与劲力渗入脊椎尾端,那么整个身体的骨骼便皆在控制之下,这个实际上也是形意拳三体式所提到过的精髓,只是杨猛没有想到,原来暗劲也要以此入手。
踩在奔腾的江水里,杨猛游动得好似鱼儿一般轻松,封闭了毛孔之后,体内热量散逸的速度,远比普通人要慢上许多,哗哗的一阵水花翻滚之后,一条尺长的草鱼便被杨猛以猴形叼手牢牢地抓住,随即向上一甩丢上了岸边,那里早有其他伙计欢呼着将鱼放在麻袋里。
苦练猴形与太极拳的动势这么久,杨猛如今不动则已,一动则快如闪电,巨大的劲力渗透双手时,不但可以穿透水波的阻碍,当手抓在鱼身上时,甚至可以无视其身上滑腻的鱼鳞,直接抓在鱼肉之中。
明白了时时刻刻皆修行的道理,杨猛也不愿继续在药房里消磨时光,反而将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江水中抓鱼,何况,每天都能让药房里的人分上一两条鱼吃,时间久了,就连方掌柜的也在鲜汤鱼肉的攻势下缴械投降,为杨猛练拳抓鱼提供了最大的庇护。
只是杨猛之前没有想到,在这江水中游动出拳,对太极拳的柔劲发力感触更为深刻,无论顺势逆势,只要将柔劲揉入全身,整个人便可如游鱼一般灵动矫健。
“傻二,柜上有人托信给你,大掌柜的让你赶紧过去……”
杨猛跑回了药房,看了一个粗壮敦实的汉子。
来人叫常海,虽然个头矮小精壮,可当杨猛第一眼看到他在不停摇晃着手里的茶碗却滴水不漏时,就知道此人绝对是个高手,那稳如泰山的手腕,恐怕自己也做不到。
接过常海手上蜡封的信笺,杨猛的手还有些难以自制的颤抖,打开之后果然是春桃的讯息:“字喻吾弟知晓,自冬夜一别安好,姊今已南下京城,夜刺仇人交手多次,无意得知仇敌对弟恐有不利,故遣常海至弟身旁,或可保弟一时安危,若敌示踪,万不可以姐授之拳意应敌,切记切记!”
朝夕相处了近一年,掌柜的方爷愈发看重杨猛,特别是在平四那事之后,杨猛对方爷仍是以子侄自居,所以当他知道杨猛有麻烦上门时,顺手便给常海在药铺里安排了个差事。
至于住处,正好杨猛独居小院之中,也顾不得旁人有什么闲话,直接便与杨猛住在一起就是。
面相看起来比杨猛还要忠厚几分的常海,老家在山西太原,据说跟着王大当家做了十几年的响马,可谓是生死交情,如今因为春桃一句话,便千里迢迢的独自跑回关外,这股子义气令杨猛这种宅男,暗暗佩服不已。
只是当晚去林子里练拳时,杨猛这才知道桃姐派常海来的真意。
太极十年不出门,形意一年打死人。
杨猛练拳至今也快两年了,可在常海面前,只是一个抖手劈掌,便飞出足有几米。虽然常海手上留着劲,却也将杨猛的高手梦就此打得支离破碎。
尽管其貌不扬,可常海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心意拳把,却让杨猛感受到了大师兄身上才有的强大气场。
在这个年代,形意拳在形意八大弟子的传播下刚刚兴盛,更多老辈的武林人物,还是习惯将形意和心意视为同宗。桃姐派常海来关外,便是想让他手把手的传授杨猛心意十把,让杨猛了解当今江湖中最为凶险的实战打法,更多的,当然是心里那一丝说不出的情愫。
有人手把手的喂招,比起闭门独练的效果可谓天渊之别,尽管自那天起杨猛总是鼻青脸肿,可双目中的喜悦,却连其他伙计都能看得出来。
这一天,杨猛正借着常海的下盘稳定,在房里练习太极刷劲,忽然听得窗外有人轻轻扣动。
“哪条线上的老海,都是合字上的朋友,不如踩宽着点,进来是条子扫、片子咬!”
尽管跟常海学了十多天的江湖脣典,可如今想全听明白还是有些吃力,杨猛悄然将手搭在紧栓的房门上,却见到常海对自己微微的摇了摇头。
“一个小小的药房伙计,满嘴的黑话连篇,看来师兄定然没有冤枉你……”
窗外传来低沉的笑声,随即又在常海脸色骤变时出现另一道高昂的声音:“太极门办事,闲杂江湖人走远着点,爷不管你什么条子、片子,敢阻拦爷清理门户者,死!”
嚣张霸道的一声高喝过后,远近院子里的灯火纷纷熄灭,常海面色如水地带着杨猛从房门走出,看见院子里的月光下面,站着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武人。
两人身上穿着黑缎长袍、青色马褂,一条长辫垂在脑后,马蹄袖内露出的手掌粗壮有力,一脸‘你该我钱’的牛逼表情。
常海双手抱拳,脸色仿佛有些不悦:“太极门的门户,什么时候清理到我心意门上来了?我这徒弟习武不过两年,我今儿倒要看看两位准备拿出个什么样的章程。”
高个汉子脸上留着长须,看起来要和蔼的多,可一张口却是嚣张霸道的那个嗓音:“你算哪里出来的贼活,既然要接咱们的盘子,就休再胡言打岔,这小子学了我太极门里的东西,却不安分做了拳匪响马,所以今儿个我们来收回咱太极门的东西,你若敢拦着,今日就连你也一起拿了!”
“老九且莫着急,这位心意门的朋友怕是被那小子蒙了眼,不知道他的底子有多潮,实不相瞒,我们兄弟乃宫里的侍卫,今日特奉太极门岳峰岳大人的手令,来捉拿响马余孽归案,还望这位兄弟莫要强出头……”
矮矮胖胖的汉子面白无须,看起来更像个商人,说起话来听似和气,可暗中却比高个汉子更令人胆颤,一看便是城府极深的狠辣人物。
常海摇了摇头,将长袍下摆挽起掖在腰带上面:“你们这嘴巴太巧,到底是官家抓人还是武门办事?我的徒弟我自然清楚,心意门的弟子就算做过拳匪,也轮不到你太极门来清理,话多废神,是骡子是马就拉出来溜溜,一个人我接着,两人我也不蹙眉……”
叫老九的高个汉子仰头一笑,将辫子绕了几圈在脖子上,显然没有把常海放在心上,双腿微微一弓,转眼绕着弧形冲到常海面前。
“就凭你,给我躺下吧……”
杨猛眼前一花,仿佛看到高个汉子后背的长衫上出现了水波般的涟漪,接着便听到空气中啪啪的连声震响,眼见不过短短的十几秒中,两人便在地上接连交手了几十次,等到彼此借着向前猛冲的劲头,错身而过的那一个瞬间,空旷的雪地上不觉猛地传来两声通通的闷响。
两人好似古龙笔下的剑客,在错身而过的瞬间不约而同的下了死手,只是凭着杨猛现在的眼力,却无法看出到底谁胜谁负。
粗壮的身形有些摇摇晃晃,随后颤着身子迈动了沉重的步子,那个应该是常海。
高个子的身形保持中正,下盘稳定得简直就如泰山般纹丝不动。
吱啦一道裂帛声响,常海身子一震,随后吐出一口鲜血,摇晃着身子继续向杨猛走来,厚实的棉布长衫上,豁然多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嘴角的鲜血仍滴滴而落,只是脚下却渐渐恢复了扎实稳重:“好一个太极拳,好一招太极炮锤,果然是刚猛无匹……”
高个汉子脸上抽了抽,忽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扭曲起来,只是等到矮个汉子走过去后,这才发现心口的骨骼已经有些塌陷进去:“都说最毒不过心意把,没想到这关外荒蛮之地,竟然还有精通心意十大拳把的内家高手,我兄弟今日算栽了,日后自然会有人来找……”
说着话间,刚刚一副准备认栽走人的矮胖子,一个弓步便追上了常海,看似松空的拳头,却在空中带起了沉闷的风动轻响。
“暗劲!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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