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还丹之上的境地?”
丹道修行,杨猛目前只接触到了虚丹与还丹两处关隘,可眼前这个半身白毛,一头银白须发的‘空’,显然又与‘守’及陈夫子等人有所不同。
虚丹之境,气感充沛,以神意形成内息丹劲,呼吸吞吐之间,便有绝大力量迸发,等到丹劲贯通百脉全身,促成**骨髓蜕变,气血消耗减低自然能使寿命延长。
到了还丹之境,换骨换髓虽然可保气血无漏无尽,容颜衰老的速度延缓,可在肉身上自此也再没有进境,直至百年之后,为了维持体内生机气血旺盛,身体本能会不住内敛浑圆,使得皮相变得格外衰老不堪。
只是到了这个地步,因为丹劲和骨血的常年滋养,人的神魂意志反而会随着时间愈发壮大圆满,彷佛可在开通天眼之处,打通天地气窍,进而产生一定神奇的感知灵应。
处于这个境界,如果是文丹一脉,大多都是可比拟上古先贤之辈,如果是武丹一脉,则愈发传说中的陆地神仙,吞吐发劲犹如雷息奔腾,虽然无法产生什么叱雷引电之类的法术神通,可在常人的眼中,已经是传说中的仙人之体。
功夫练到这两处境地,所谓道法自然的道理,自然便会明明白白,二者都是丹道之境,可总归还是无法脱离人身的桎梏,更不用提什么打破虚空得见真如之类的传说之境。
或许是天生血脉的关系,‘空’如今的状态却显得更为特殊。
乍一看去。浑身上下无一不是破绽,仔细看来其动作和神意都比‘守’的还丹境地更加舒展自然,如果在细心琢磨的话,才会发现在那自然舒展的动势下面,隐隐充斥着一种淡淡的割离感。
不单是与对手的感知在割离,就连与周围的环境也有些格格不入。
看得时间若是长些,甚至就连神智也有些为他所夺的感觉。
杨猛摇了摇头,用力地挥去了脑海中忽然出现的各种念头,略为定了定心神之后,竟然无视着‘空’身上散发出的气场。生生向前又踏出了一步。迎着那绵绵不息若隐若存的气势,将双目悄然阖上,甚至在心中微微动念的时候,暂时断绝了口鼻的呼吸。任凭脑海中的感知与意志。感知着面前这个猿人与‘人仙’的后裔。
“神农丹脉新晋丹生。寻道求进虚丹还入,不知又与他人有何区别?与‘空’前辈有何挂碍?”
虽然‘空’脸上表情严峻,可杨猛却丝毫杀意都没感觉到。想到来之前陈夫子跟他说的话,索性将体内气血内敛如丹,右手则舒展抬起,等到心中神意一动,气血不住在体内颤动升降,这才进入不动而动的混元桩法的动势。
‘空’手上的古藤看起来乌黑油光,可却再没有打下来的动势,看着杨猛不动而动的架子,好似木雕般的脸上先是露出了一丝疑惑,随后又化作了满脸的苦笑,“小陈子那家伙……你这小子倒也真有些胆色,就不怕我野性难制一棒打你个……”
说到这里,‘空’身上气势再次一变,好似从那种拒人千里的割离感,忽然化作了一团清风,融入了红坪上的朝阳霞光,再也无从感知。
杨猛一下失去锁定的目标,连忙将双眼睁开,“咦?”
‘空’就在杨猛的眼前,可杨猛却再也无法捕捉到他的气息,即便杨猛伸手在空中探拢一记,随后将手滑过鼻前,将封住的鼻窍和口腔同时打开,却也再闻不到一丝一毫的气味。
这一手叫捕风捉影,也是杨猛在红楼中跟那帮老江湖们学得一门杂学,要求是在闭合鼻窍再突然打开的同时,将上风处的目标气息灌入鼻腔,进而在黑夜中专注跟踪的手段,可惜到了‘空’的面前,显然已经无法奏效。
“前辈一身功夫鬼神莫测,竟然连身上的气味都能收敛得丝毫不漏!”
‘空’挥了挥藤杖,咧开大嘴哈哈一笑:“若是让你抓到了俺的气味,那可真是白白活了这些年。”
爽朗的笑容里,‘空’已忽然转身,面对着冉冉升起的朝阳,极为怪异地做出了一个手搭凉棚的动作,最后对着轰轰的日头,长长地向内猛吸起气来。
杨猛脸色微微动容,连忙在他身后有样学样,只是任凭如何努力,也无法如‘空’这般,一口气息不变,连续向内吸了足足一分钟。
嘎嘎嘎……
一阵炒豆般的声音噼啪响起,而‘空’已经佝偻得犹如一团的身体,好似打了气一般猛然舒展膨胀起来,等到杨猛脸色憋得通红,不得不长长吐出胸口那口浊气的时候,他却脚下动作一变,竟然再次发力向内吸气……
嘶嘶……
杨猛双眼微微发直,透过被朝阳变得轻薄的雾霭,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敬佩,“所谓一气贯通四肢百骸,神意运行骨髓血脉,也就不过如此而已,无论这还丹之上到底是什么样的境地,今日见了‘空’老这神乎其神的吞气之法,心里顿时觉得前路仍是一片朝阳……”
呵呵呵呵……
杨猛双眼睁得溜圆,心里不住地分析着这真得好似传说中仙猿,却见‘空’在又换了一个动作,使得浑身的毛发在这口内息的贯通之下,好似千万根钢针一般纷纷炸立,这才终于停下了鲸吞一般吸气动作,转而在一阵无声的轻笑中,以慢到不能再慢的速度,将那口气若有若无地吐了出去……
“无声念!”
杨猛心里一动,想起了杨夫子跟自己说过的这个上乘吐气法门,随后又有些震撼地看着‘空’将暴涨至两米多的身形,又如撒了气的皮球一样,缓缓缓缓地缩了下来。
嘎嘎嘎……
又是一阵骨节爆响,可这一次就连‘空’的额头上也微微泛出了一丝汗渍,“老了,身体到底无法再入年轻时那样……”
看着杨猛眼中又敬又羡,‘空’不觉笑着点了点头,随后脸色一正地接着说道:“这个法门原来叫这个名……只是法门虽然你们丹派的人都懂得,可若每日都如我这样,不断以一气贯通的法门浪费气血,却淬炼或者说是试探着身体的极限,恐怕便没有一个人能做到,你可知道为何?”
杨猛低头想了一想,心中若有所思,但到底还是反问了一句,“为何?”
“因为你们怕死!”‘空’嘿嘿一笑,开始满身满腿的胡乱拍打扭动,“我们猿公一脉天赋超群,但最大的天赋却是师法自然……”
“师法自然?”
‘空’又胡乱活动了半响,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渍,接过‘守’递过来的白花,将里面的露水一饮而尽,“人类天资聪慧,将吞气食露乃至纵跃捕猎的技巧,安上了种种名目传承给了后人,但你们却少了猿公一族精进无为,自然而然的纯粹……”
杨猛心里一动,脸上却仍有些疑虑,只是想到未来要贯通体内精窍,达到还丹的境地定然需要坚定意志,这才大胆的说道:“人的杂念多,**多,所以灵智虽然大开,可却渐渐失去了大智大勇的心思,蒙昧了精窍……”
‘空’微微一笑,摸了摸仍是一副孩子模样,笑嘻嘻的抱着他的‘守’,这才点头说道:“猿公一族自秦汉便与人类同祖同宗,只是后来隐居遁世太久,灵智渐渐蒙昧退化,最后彻底断了文字和语言的传承,这一点,当年刘伯温祖师已有了明证,这才费尽心思教导我的父亲……”
说到这里,‘空’指了指在红坪上对着朝阳欢呼雀跃的猿公族人,又拍了拍‘守’的肩膀……
“关于传承这件事,我与文丹一脉的伴当踌躇了一百多年,可当我教会了‘守’一些文字之后,却忽然发现,如果真的让猿公一族恢复上古文字及语言的传承,恐怕我们日后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丢掉这望日而动,见月而眠的神仙日子,甚至有一天,会因为安逸,失去整个族群的百脉具通的天宠……”
“所以,您宁愿自‘守’老开始,依旧抛开语言和文字的传承,按照这几千年的习俗和天赋本能,继续在这神农架的千万大山里面,过着艰难却又宁静淡泊的生活……”
看着杨猛脸上复杂到了极点的表情,‘空’缓缓地点了点头,脸上不知是赞许还是踌躇,只是在默然了半响之后,到底还是独自向犀牛洞中走去,“神农山外的人类,或是喜欢酒色财气,或是一心只想长生久望,却不知这**越大,身体内的精窍便会愈发阻塞……”
说到这里,‘空’的脚下不觉微微一顿,随后扭头对杨猛又笑了一笑,这才背着双手迈步走进了洞中,“猿公一族灵智蒙昧,可精窍却天生打开,这才懂得自然久望且又百脉俱通,那便该懂得知足常乐的道理,继续奉行着千百年来的自然天道,将上古修行的火种承继下去,说不定未来或许会有一天……达到母娘所迈出的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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