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陆铮连大门都不入就扬长而去,溪草心中有了计较。
果不其然,他的近侍阿福把陆府送来的东西放下,只象征性地表示“四爷病了,不便打扰,就不去讨人嫌探望了”,逐向陆家人一一告辞。
目睹陆荣坤对陆铮手下都如此客气巴结,溪草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想来陆承宣的病情陆承宗知晓,陆铮明白,便是身边侍候的也相当清楚。
而自甘为仆,知恩图报的“大善人”陆荣坤更是首尾不干净,这肮脏的源头只怕便是陆承宣的嫡亲大哥陆承宗!
思于此,溪草心中涌出一阵悲哀。
有道是血缘至亲,手足兄弟,别说大难临头各自飞,就算在太平世道也难逃算计。
怪只怪无论是溪草自己,还是陆承宣都活在了这等吃人不吐骨头的家庭中。
而陆荣坤与曹玉淳也在暗中掂量。
溪草与陆良婴大早出去,陆府却连顿午饭都没有留。
虽然送来了这些大包小笼的礼物,不过对于富得流油的雍州陆府,不过是九牛一毛,纯粹打发穷叫花子。
毕竟世家大族,哪里没个打秋风的穷亲戚。
这么说,陆家对这个半路出现的孙女显然是不待见的?
陆荣坤夫妇对视一眼,大致有了底,只恨不得立马拉上女儿求证。
然而陆良婴自陆铮走后,整个人便神情恍惚,吃饭时又是发呆又是傻笑,任母亲曹玉淳如何使眼色都恍然未见。
再看溪草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清水形容,陆荣坤夫妇越发坐实了内心的猜测。
总算各怀心事饭毕,溪草上楼去伺候陆承宣,夫妇二人再也按捺不住,把陆良婴叫进书房,一左一右围住仍就心不在焉的女儿,急道。
“卡洛琳,快和爸爸和姆妈说说,在陆府发生了些什么事,可有见到陆家老太爷和大爷,他们怎么说?”
陆良婴猛地从幻想陆铮的粉红泡泡中被拉回现实,面上的笑骤然收紧,不耐烦道。
“见到了,不就是哄着老太爷替他下了次棋,还下输了!最后还说铮少爷孝敬太爷的那对核桃是假的,搞得太爷心生不悦,还没有留饭就赶我们回来了!”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
“把铮少爷也得罪了,连陆公馆都不进来坐坐,先前我们明明聊得好好的。”
陆良婴完全不懂中式国学,再加上对溪草本能的排斥,这沾染上的感情色彩的话便被主观地颠倒了黑白。
杜九夸奖溪草无非是抹不下面子的客套应酬;至于老太爷听溪草一派胡言乱语后让人追回核桃,大抵也是长辈给小辈面子,一句敷衍应付罢了!
还有陆铮,分明和她有说有笑,见那个小贱人上了车,便整个人表情都变了!
陆良婴越想越委屈。
都是那个小贱人害的,不然她或许能和铮少爷更进一步……
陆荣坤夫妇听得一愣,再看女儿这幅失了魂的娇态,不由一喜。
“这样说陆家并没有把云卿当回事?”
曹玉淳也是迫不及待询问。
“还有铮少爷,难道他对你有意?”
两双眼睛紧紧盯着陆良婴,生怕错过她面上任一细枝末节。
被双亲热切地注视,陆良婴起初也有些心虚,可她性格张扬,平素又喜好装腔作势,女校中与其交好的小团体无一不对她吹捧巴结。
她实在不愿回忆自己在陆府被冷遇无视的难堪,更不可能把这段丢脸的遭遇告诉旁人。
哪怕那个旁人是生她养她的至亲父母。
见女儿重重地点了点头,陆荣坤和曹玉淳喜不自禁。
这个莫名出现的麻烦不但没有被陆家承认,女儿还被华兴社太子爷看上,陆家夫妇简直觉得周遭一切都明朗了!
一家三口情绪正高,秦妈敲门进来。
“老爷,有两位自称杜府的等在外面,指明要见云卿小姐。”
陆荣坤一愣。
“杜府?哪个杜府?”
溪草在本地除却嫡亲的祖父陆家,便只有母族谢氏一门,这姓杜的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都说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狗,包括秦妈在内的下人原本都是陆承宣的家养仆从,可自陆荣坤反客为主,陆府上下便一一择良而栖,把陆荣坤夫妇当做了正经的主人。
而那些不听话的,自然都被寻理由打发了。
能得陆荣坤夫妇信奈,秦妈见风使舵的本领自是不低。
她压低声音,把来人的穿着谈吐一一形容了一番,声音中不免夹杂鄙夷,俨然是个先敬罗衣后敬人的狗奴才。
陆荣坤一听对方穿着旧式袄衫,质地也相当普通,霎时便沉下脸来。
“哪里来的泥腿子,陆公馆哪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转头又对曹玉淳道。
“你上去和那丫头说说,在哪里便要守哪里的规矩,以后被把什么阿猫阿狗都领回来!”
秦妈领命出去。
无关痛痒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陆家人的好心情。
一家三口尚没从女儿即将飞上枝头的美梦中醒来,忽听大厅中传来一声震天枪响,把书房祥和的气氛生生打断。
陆荣坤吓得脚软,陆家母女更是撕声尖叫,陆良婴花容失色躲在曹玉淳怀里,与母亲抱作一团瑟瑟发抖。
“老,老爷,发,发生了什么事?”
直过了几分钟,曹玉淳这才似回神,语声带颤。
陆荣坤深吸了一口气,勉强从沙发上站起,掏出了别在后腰上的手枪。
“我去看看。”
然而不等他开门,门外已传来秦妈杀猪似的惨嚎,伴着一声狠戾的声线,陆荣坤浑身紧绷。
“老子奉九爷命给云卿小姐送人,怎么,连个陆公馆大门都不能进了?
想当年陆家老四见了我都要亲亲热热地喊上一声哥,怎么,现在他病了,这家奴就欺到主子头上了?什么老爷不见,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有种的老爷,给老子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