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顾不得和少女对质隐瞒的身份,下一秒梅凤官的双眸已是血雨腥风。
“这是……什么?”
这一句,他问得异常艰难。
莹白皮肤上布满深浅不一的痕迹,特别是殷红小痣上那个重重啃咬的齿痕。
常年混迹于三教九流,只消一眼梅凤官就认出这些印记是怎么来的。
只是他实在不愿意相信,他盼了多少年,想了多少年,心目中单纯率真的小姑娘,竟然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不过这种类似于自欺欺人的话,无异于一把利刃剖向了少女的胸膛,血淋淋间让人避无可避,无处可逃。
无尽的屈辱让溪草抱紧自己的身体,她面露惊恐,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虽然那天回到陆公馆后,她已自行上药。比起当初,伤口已经没有那么张扬恐怖,可到底肉体凡胎,这皮肤要恢复如初也需要些许时日。
这两天,她每次洗澡沐浴都刻意忽略,穿衣更是把自己遮盖地严严实实,有种掩耳盗铃的自我麻痹。
这是溪草内心不愿触碰的隐秘,是她的耻辱,亦是她羞于提及的污点。
却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被当事人之外的第三人发现,而那个人还是她最最不愿意面对的梅凤官!
“和……和你无关……”
好半天,溪草听到自己艰涩道。
她不敢抬头看梅凤官,颤着手欲拉起下滑的肚兜和被扯坏的襟扣,企图来维系自己最后的尊严。
可试了几次,却都不得其法,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手,往常一个简单的动作,此时此刻却变成几乎无法完成的艰巨任务。
措不及防间,她的手被梅凤官一把握住。
溪草惊愕抬眼,梅凤官曲指顺着她身上的痕迹蜿蜒而下,他的动作很轻很软,和谢洛白带着欲望的侵略不同,小心翼翼,似是抚慰。
只是这样的触碰却没有让她的神经放松下来,她的身体越绷越紧,大脑一片空白,神魂仿佛已被不属于自身的感官攫取。
溪草甚至感觉到他带着的玉扳指在自己肌肤上擦过,陌生的指纹在她胸口游走,引起她越发剧烈的战栗。
那种不适的呕吐感又汹涌而上,唤醒了溪草某些不堪的记忆。
“不,不要……求你……”
梅凤官眉头一皱,低头才发现溪草目光发直,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整张脸写满了骇然惧意。
她的颤抖分明不是因为快@感,而是害怕!
这个发现让梅凤官心都碎了。
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子,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些痕迹,看起来还很新鲜……
洌滟的凤眼中水光氤氲,都不用细说,梅凤官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谢洛白弄的? ”
听到这个名字,溪草片刻恍惚。
想起那个男人对溪草近乎霸道地占有,梅凤官脑中什么东西轰然炸裂,鬼使神差地竟俯身吻上了那个齿痕……
本来只是一个温柔的呵护,可渐渐的,梅凤官的呼吸越来越重。怀中少女的滋味太过美好,让他忍不住沉溺其中,一时间竟停不下来。
溪草身体发烫,他的吻似一根羽毛,悄无声息在胸口间拂过,说实话,她心底并不抗拒……
然而胸腹中那阵阵难言的翻涌,让溪草心悸。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等口中有酸水涌出,她才蓦然清醒,一把推开身上的人。这样的动作,哪怕是梅凤官,对于自己,仿佛还是凌迟。
“不,不要,我不喜欢……”
梅凤官喘着粗气,目中似有不解。
“润龄,我不会伤害你。”
“不……”
看着他上前一步,溪草宛若惊弓之鸟,只不住后退。
梅凤官轻而易举地控住了她,就在溪草浑身戒备,以为他又会继续什么不妥的行为时,他绕到她身后,不着痕迹地帮溪草系起肚兜的带子。
溪草一愣,强烈的羞耻感,让她实在没有勇气再次面对梅凤官,她闭紧双眼。
“不要看……”
“我不看。”
梅凤官仔细把少女身上的衣裳掩好,动作规矩,没有半分逾越。
“对不起,润龄,刚刚是我唐突了。”
可任凭他如何补救,胸襟处的琉璃小扣已经被他粗暴扯掉,已然无法让溪草出去见人。
“这样子,没法去见人了,我去找杜家小姐给你借一件衣服。”
“不——”
溪草涨红了脸,决绝中带着歇斯底里。
“如果你去借,我就去死!”
梅凤官一瞬敛了神色,表情肃然地可怕。
“润龄,我好不容易盼你安然回来,怎么能这样讲话?!”
溪草的泪就下来了。
这个表情太过陌生,而他的口吻好似父兄,可梅凤官是什么人,凭什么像阿玛一样教训她?溪草觉得委屈,又困惑这委屈来得莫名其妙。
——她应该气愤才对!
不过刚刚那句确实不是一句好话。面对谢洛白,她定然不会这样威胁他!是因为占着梅凤官在乎她?所以持宠而娇?肆无忌惮用这些狠话折磨他?
天啊,溪草第一次察觉自己竟这样可恶!
而且,她发现此时此刻,她的情绪完全失控,那个冷静自恃的溪草顷刻瓦解,让她都有些不认识自己。
看面前人心神不宁,梅凤官叹了一声。
“乖乖在这里等我。”
想也没想,溪草一把抓住了他的长衫下摆。
“你要去哪里?”
这个动作让梅凤官心中一暖。
感受到梅凤官的注视,溪草纳纳收回了手,梅凤官也不介意,只蹲下@身子把散落在画室各处的琉璃扣一粒一粒捡起,小心地放在袖袋中。
“哪里都别去,我很快就回来。”
梅凤官说到做到,只片刻画室的门再度推开,他走上前,对溪草亮了亮手中的针线。
溪草顷刻明白过来,正要说什么,梅凤官已径自走过来,穿针引线,手上不停,很快便缝好了一颗琉璃扣。
虽然梅凤官极力注意,然指尖手背还是无法避免碰到身下肌肤。
溪草一张脸涨得通红,尽管还是紧张,可这次却没有推开他。
“麻烦你了……其实你可以先走,我自己来……”
“又不是没有帮你缝过。”
一句随口之言,让溪草眼眶发热。
小时候,她把老福晋赏她的帕子弄丢了。那帕子是老福晋亲手绣的,府中格格们各得一块,意义非凡。
额娘只得她和润沁两个丫头,平素就不得老福晋喜爱,如果被人发现大做文章,难免又给额娘添乱。
溪草当时慌得不行,连贴身丫鬟瑞珠都不敢告诉,唯恐小丫头吓傻了反而坏事。忧心忡忡间被少时的梅凤官发现,得知了溪草的隐忧,竟拍着胸口保证交给他来解决。
小小的溪草半信半疑,大眼睛噙着眼泪满是不信地看着他。
“你会有什么办法,难道给我变一块一模一样的不成?”
“也许真能变呢?”
梅凤官让溪草回忆花样,自己根据她的描述在纸上描绘,不过片刻,竟画了个八@九不离十,看得溪草连连咂舌。
“你还会画画?”
“这有什么,你赶紧把绣帕子的布和丝线弄来,三天之后,我变给你一块!”
溪草将信将疑,可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等到了约定时间,从梅凤官手中拿到那方手帕时,惊异不已。
“完全一模一样,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会绣帕子?”
分明是无心之语,却让少年耳尖发红。
“什么男人不男人的。左右行头坏了要补,而那些点翠头面我都能修好,会刺绣有什么奇怪的?”
一句话,可谓道尽背后的心酸。然而小格格不食人间烟火,自是听不懂那些涵义,只越发崇拜地看向梅凤官。
“凤哥儿,你果然厉害,你教我,以后行头坏了,我帮你补!”
思及往事,溪草睫毛颤了颤。
梅凤官在王府时,名字叫凤哥。戏子伶人,但凡登台才会有正名,而前梅影班帮主姓梅,想来梅凤官这个名字便是从这而来。
溪草抬起头,见梅凤官专注地帮自己缝着纽扣,目中无半分缱绻;她一颗起伏不定的心,也随着他的动作渐渐平静下来。
其实,梅凤官同样有心事。
尽管他对溪草有着好感,却还没达到恋慕程度。来杜府之前他还在想,若溪草真是忠顺王府的四格格,他一定会和她保持距离,划清界限。
毕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对于二人的关系,梅凤官一直定位为故人友谊,更像妹妹。
可那一身齿痕,却勾起了他不该有的某些欲@念,让梅凤官惊愕地发现他竟然对眼前少女产生了男女之情。
他不想错过她,不想放开她,不想让其他的男人拥有她……
两个人都不说话,直到最后一颗琉璃小扣完好无损地重新回到衣襟上,被梅凤官亲手扣上。
“我一直以为你……那时候是我亲手……”
他百感交集,却不知应该从何说起。
“不过还好你回来了……”
溪草一愣,抛开方才的尴尬,梅凤官的话让他动容,上次徐六叔也说大火后,便是他把额娘和瑞珠秋蕙的尸身收殓。
事已至此,也没有再否认身份的必要,她想了想,干脆全盘托出。
“我也是前不久才从徐六叔那里得到的,当年额娘带着瑞珠和秋蕙代替我和润沁葬身火海……而我们本来要和大福晋去大宁府的,可惜小汽车坐不下,她便把我和妹妹托付给了刘世襄,哪知道他转身霸占了我们的家产,就把我们卖了……”
少女冷笑。
“不过他最后也没有好过,阴错阳差,却让我在雍州碰到了他!而我,也替自己和润沁报了仇!”
溪草骤然变幻的语气,让梅凤官有些失神。
前一刻,他分明还在那张不形于色的面孔上,找到了往昔天真顽劣的王府小格格的影子……本来还有些好奇溪草这些年的流落之处,这一刻,梅凤官却有些问不出口。
人牙子做生意,年幼的女童要么卖入大户人家为奴为婢,要么便是青楼楚馆倚楼卖@笑。幼时的溪草生得冰雪可爱,他几乎可以预见她的下场和遭遇。
“那刘世襄,不会就是陆荣坤吧?”
溪草没有吭声,显是默认。
梅凤官叹了一口气。
“这些年你怎么不来找我?”
“起初也是想的……可到后面……”
到后面……深陷花楼,她根本逃不出去,再然后有了些许自由,能让人带消息到外面,可茫茫人海,又从何寻起?
一句欲言又止,述尽多少身不由己?而这些道理梅凤官又怎会不知。
他沉默片刻,道。
“你突然成为陆云卿,是被谢洛白强迫?”
哪知溪草却摇了摇头。
“是我欠他的。”
这个回答让梅凤官很是意外。
他顿了半晌,眸光一沉,眼中有风浪翻滚。
“你想离开他吗?”
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偏生带上了几分戾气,而整个人,也因为这句话,让梅凤官呈现出和往昔截然不同的气质。
溪草愕然抬眼,内心砰砰直跳,她看懂了他的眼神,那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她一把拉起梅凤官的手。
“梅凤官……你不要冲动……你不是他的对手……”
似乎看到男人眸中的光彩熄灭,少女颤声又补了一句。
“……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哪知梅凤官却不为所动。
“润龄,从前你守护我,今后换我保护你。”
握着少女的手越发坚定。
“我还能像以前那样叫你吗?”
不等溪草回答,梅凤官已把她轻轻环在怀里,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溪草,我会陪在你身边,带你离开谢洛白,和你一起去找润沁……答应我,不要再惩罚我,我们永远不分开!”
饶是内心冷硬如石,溪草自问已经逃不出梅凤官这波真情实意的攻势。
他懂,他什么都懂,知道自己要什么……
眼前有些朦胧,面上一片湿润,溪草条件反射抬起手背,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颠沛流离的经历,让溪草比常人更为惜命且珍惜当下。
既然上天让彼此再度相遇,且他在乎她,她也心悦他,那怎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溪草紧紧回抱住梅凤官,仿佛要把自己嵌入他的身体。
“好,只要你不嫌我老给你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