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
炊烟袅,春寒料峭,日上三竿不觉早.
俗话说得好,春眠不觉晓.于是乎,我又一觉睡到天荒地老【介成语用得……】.
这几日视力衰退的速度开始加快,就算视野中不是一片黑暗,大部分时间看东西还是模糊的.有的时候必须要借助灵力才能准确感应到事物所在的位置,所以现在我眼睛的毛病还不至于暴露.
睁开眼,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仰躺在床上浑浑噩噩地胡思乱想着以后我看不见了会是什么样子,想得累了也就睡一会儿.醒醒睡睡,待得视野中望见一片光彩,才发现已是晌午.
摸索着穿衣洗漱,再次回到床榻上.
这会不会是我最后一次看见阳光了呢?
我每天都不由自主地如此想道,睁大空茫的双眼,视线焦距放得极远极远.
其实我并不是极坚强的人,虽然说得轻松,"看不见就看不见吧".可如果那一刻真正地到来了,应如何面对?我也说不上.
每天睡前我都会想日记.
是的,"想日记",而不是"写日记".每天我都强迫自己回忆这两年来的点点滴滴,回忆他们的表情,他们的脸庞……
——我怕我会忘.
我想永远记住大家的模样.
我想……永远记住他的模样.
门外传来平稳的脚步声.
敲门声过后,大门开了.我侧过头,撑起身子,努力凝聚视力看向大门.
门前是一抹……淡淡的青色.
青衫?
在我印象里我所认识的人中,穿青色衣服,和我熟悉到能够直接进来的,也只有我哥了吧?
"老哥?"我试探着问道.
青色的人影顿了顿,旋即快步上前.
——不,这个人绝对不是虞子期！
虞子期不会不回答我的话！
"谁?！"我冷叱一声,立时向床榻靠着墙壁的一边挪去,直到后背抵到了冰冷的墙壁.指尖开始闪烁金光,待那青衣人一有异动便使用术法.
青衣人停在了床榻前,我睁大空茫的双眼,想将他的脸看清,但是眼中仿佛结了一层水雾,无论如何都是模糊的.
未待我开口,青衣人却发了话:"你的眼睛……"
这声音……我如遭雷劈,虽然坐在床榻上,但身形还是晃了晃.
声音不会变,发间的兰芷香气,也不会变……
"少……少羽……"
"果然."青衣人坐在了床沿上,垂头苦笑,"你这几日瞒着我的就是这件事吧?若不是我前来试探,你究竟准备瞒我到何时?！"
我放松了警惕,也跟着他一同坐在床沿上.本想拍拍他的肩膀,但我因为视力的缘故,只拍到了他的手臂,"我本来还打算瞒再你一会儿的,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聪明！"
少羽扣住了我拍在他手臂上的右手手腕,猛然抬头:"你个白痴为什么不告诉我?！
"难道……我就真的这么……不值得你去信任么?"
"不……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慌张地摇头,咬了咬下唇,"我,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少羽的声音陡然变大:"不想让我担心就可以不告诉我吗?不想让我担心就可以替我作主吗?不想让我担心就可以独自一人面对一切吗?"
我有些被他一连串的反问吓到,怔了半晌,浅笑摇头.凝聚视力,望着近在咫尺却如同远在天涯的脸庞,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在我心里,我才不是一个人……
"我真的不是一个人呐,我身后有同伴,身边……有你.
"——我并不是独自一人承担一切啊."
"你不逞强你会死啊?！说得好像我快瞎了,你在开导我一样……"少羽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可明明应该是不屑的语调愣是被说得低落下来,"明明……明明应该是我……"
"其实我失去视力的同时,可以看到未来啊,这是很好的本领啊！万一一个不小心没钱了,我还可以挂个十卜九灵的招牌去赚钱啊！你说我是不是赚了……"
少羽淡淡开口,打断了我滔滔不绝的议论:"在你心里……真的想用人眼换心眼,以现在换未来么?"
"……"勉力撑起的粲然笑容终于崩溃,我的神色平静下来.
"你……还想看什么?"
"已经没有什么啦～"
"后悔么?"
我摇头,声音决绝:"不悔,我真的不后悔.
"虽然一时还难以接受自己会看不见的事实,但是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并不是一出生就看不见的,这十五年来,我看到的世界很多彩.我已经有了足够的时间去看,去记,去想.我还有这条命,我还有我的同伴……
"而且,少羽,你知道么?最让我感到不后悔的,就是我在能够看到世界的十五年中,遇到了你.我在我最好的年华里,遇到了你.[,！].
"我最庆幸的就是……我已经记住了你的模样."
浅笑嫣然,用指尖细细描摹他的脸庞.
眉,睫,眼,颊……
手指所触之处,一片冰凉湿润.
"……笨蛋,我都没哭,你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啊……"蘸了泪珠的指含在口中,"好苦……"
大颗大颗的炙热湿润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手背上.
嗯,我是被苦得落泪的吧?
一定是这样的.
风吹在泪痕未干的脸颊上,彻骨地冷:"少羽,你的眼泪比莲心还苦,都把我给苦哭啦！你说你是不是该罚?"
"对,该罚."少羽声音哽咽地答道,再次触碰他脸颊的手指又是一湿.
"那我便罚你每天开开心心地过下去,你说好不好?"
"……好."
"好好照顾自己."
"好."
"敢瘦下去的话我就让你跪搓衣板！"
"嗯."
加在右手腕上的温度移至手背,掌心间的温暖极为熟悉.大颗大颗滚烫的水珠落下,碎裂,从指缝渗出,在小臂上纵横,濡湿我的袖袍,濡湿他的衣襟.
手上一紧,兰芷香气充盈鼻尖.
也只有拥抱的时候看不见泪.可以不为看见身边重视之人的哭泣而心痛,也可以因为没人看见自己眼中的泪光而哭得更加无所顾忌,撕心裂肺.
眼前一片迷茫,只隐约看见墙上大敞的窗.窗外的天空广阔高远,是一碧如洗的蓝.
"呐,少羽,我很坚强的！我一直都没哭喔！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一出现,我的眼泪……就止不住了呢?
"笨蛋！明明……明明是我会看不见,你怎么……怎么比我还伤心啊?"
有番话我已经记不清是在哪里听到过的了:世界上有两种人定是深爱着你的.一种是只会流泪的人,为你流了血;另一种则是只会流血的人,为你流了泪.
是谁说只要仰着头就可以让泪水倒流的?我已经很努力地将头仰起,为什么还会有温热的液体从眼眶溢出,在脸上纵横?
"笨蛋……
"少羽是个大笨蛋！
"少羽是世界上最大,最大的笨蛋！"
笨到事事都为我着想;笨到一直在我身边纵容我,保护我;笨到我会看不见,你却比我还伤心难过……
少羽哽咽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肩膀上一阵潮湿:"对,我是笨蛋……我是天底下最大……最大的笨蛋."
我闻言,泪水更加汹涌地溢出眼眶.从啜泣,到呜咽,再到悲鸣,之后,靠着他的肩膀号啕大哭.
你还敢再笨一点么?你这么笨,万一……万一笨到我不喜欢你了怎么办?万一笨到我爱上你了怎么办?！
没人回应.
耳边只有呜咽的哭声和瑟索的风声.
迷濛的视线中,是华夏亘古不变的,广阔纯蓝的天空.
我疏忽了呢……是的,我是不后悔.但是,身边重视我的人,我所重视的人,又该怎么办呢?
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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