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说着,将匣子缓缓开启.
我好奇地凑上前去,在看清匣内的东西时,不由低呼一声——
金丝紫檀匣中的,竟是一把弓！
长弓足有我半人高,弓身颜色如同黑墨,弓臂则青白如玉,且弓身上的白色鱼胶分布面积很广,几乎将大半漆黑弓身包裹.弓身的这种白色的地方是用以承力的结构,一支箭的发出并不需要如此大的面积——这把弓可以同时发射多支箭！
剑法再怎么不凡也是需要近身搏斗的,乱军之中作战风险较高,而这把弓却恰好弥补了这一点.
我几乎是形象全毁地抢了这把弓,眼中惊叹之色更浓:"好轻！"
流畅的线条,舒适的触感……果真是良弓.我简直对此爱不释手,方才的些许疑惑立时被抛到九霄云外,仅一遍遍地调整弓弦,摩挲着这把长弓.
弓人为弓,需取五材.巧者和之,方为上品.
制作弓身,柘木为上.选木于冬,木色赤黑者乃心材,质地最硬.声音清脆者远离树根,质地最紧.
牛角牛筋可增强弓臂弹力,使箭支更加劲疾.入秋后牛角增厚,角身青白,末端丰满者为上.
弓身承力之处所用鱼胶需用鱼鳔熬制,深海海鱼鱼鳔厚实却不易捕捉,需待春天海鱼回游产卵方可捕获.
秋天则合拢诸材,自然紧密.寒冬定弓体,不易变形.
来年春天装弦,冰蚕丝柔韧难断,为弓弦上品.
最后放置一年,令五者相合,三年方可制成一把良弓.
"且将这‘九凰出云弓’拿去试试吧,墨家的训练场就在这附近."天明见我这幅模样不由提议道,"月儿,你去给拒霜姐带路."
月儿乖巧地点点头:"嗯."
"你小心些……"少羽看着我无奈地笑了笑.
天明此语正中我下怀,我正想试试这把弓的威力来着,未待听全少羽的嘱咐便立即窜出了房门,也不管月儿跟上没跟上.
虞子期望着女子远去的背影,不由摇头笑道:"果然,孩子心性依旧未改."
"有什么话便说吧,反正她们也被支出去了."少羽放下茶盏,望向对面墨衣男子身后左侧的那面墙.
墙壁似乎凹进去了一大块,隐隐可以望见里面放置的桌子.
拒霜那家伙一心只放在那把弓上,根本就没注意到这里的视觉盲点.
天明起身,缓缓行至那张桌子前,望着桌上之物终于开口:"五年前,墨家与儒家合作,计划在秦皇东游时于阳武博浪沙中将其刺杀."
少羽心中一凛:现今并未听说秦皇归西的事情！
——刺秦,失败了.
天明从一旁取过三支香,一边点燃一边开口:"计划失败,张良先生侥幸逃过一劫,前往下邳躲避秦军搜捕.而他,被鞭尸游街长达十日,后挫骨扬灰,连尸首都没有留下."
小巧的紫金香炉之后,一灵位牌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墨家统领大铁锤之灵位.
"据说,大铁锤死之前被挖去膝盖骨,挑断手脚筋,却没哼一声.死时仍然跪立,不曾倒下,如同一尊战神.
"……死状,惨烈至极."
子期,少羽二人默然望着天明平静的侧脸,不知该说什么.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这种后果我自是预料得到."墨家巨子手持祭香向灵位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将其置于紫金香炉之上,"天下所需要的,是一位明君.因此,若秦皇不死,则众怒难平."
少羽心中忽然涌现一股难以名状的苍凉.
不过五年时间,昔日的同伴却已然逝去.现在想来,大铁锤的音容笑貌还是清晰无比,可如今……再也望不见他了.
往事种种,昔年故人,早已化为一抔土,永远归不来.
——这小子成长成今天这副模样,真不知当喜还是当悲.
对于墨家,这自然是件好事,冷静强大的领导者能够带领整个门派安然度过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不过,那份天真热血便要作为成长的代价,被狠狠丢弃在无尽的长路上.
"选择这条路,你可后悔?"少羽问.
墨家巨子将刚刚烧开的水再次注入茶壶,茶壶中的碧绿叶子缓缓舒展,不可方物.三个空杯盏排成一排,轻轻撩起袖子,执壶浅斟,起起落落.
凤凰三点头.
"谈不上什么后不后悔.若我不选择这条路,也会踏上别的道路.人生本就是坎坷的,每一条道路都艰难曲折……于我如此,于你,亦如此."
片刻静默.
少羽把玩着手中的茶盏,神情从淡然变得严肃,抬头望向对桌少年的双眸:"要守住你自己的‘道’！"
天明将茶杯递给二人:"我明白,拒霜姐说过‘选择什么,就要承担什么’,此话倒是在理.不过,‘王道’,可比‘侠道’要难走得多."
"有些事情,‘王’可以做到,而‘侠’却做不到.我要做的,正是那些‘侠.[,！]’所无法完成的事."少羽望了望手中的青瓷杯盏,起身走向那个小小的灵位牌,把上好的一杯冷香祭奠一般地洒在面前的地砖上.
"——要让天下百姓,都自由自在地生活！"
少时所许下的誓言,他至今仍未忘记.
现在想来,墨家禁地内他们分走两路的时候,冥冥中已有许多事情被宿命决定.
"哈哈,好兄弟！"天明笑道,拍着少羽的肩膀将他带回桌边,再度斟满瓷杯,"以茶代酒,满饮此杯……大哥！"
二人手捧茶盅,重重碰杯.些许茶水溢出,洒落在袖上,桌上.
当初选择了不同道路的少年们,注定会越来越远.
多年之后才发现,原来墨家禁地内的选择,是悲剧的起点,故事的终点.
咸阳城中,咸阳宫立于东方.
咸阳宫,整座城内阳光最先洒下的地方.
女子刚在秦皇面前给秦国卜了一卦,卦象为凶,但她还是按照东皇太一的要求答道:"天佑秦皇,国祚绵长."
幽黑的双眼中,缕缕殷红纠结缠绕,如同丝絮.
手中的蓍草在秦皇面前所摆出的,正是坤卦之象:战乱杀伐,大凶！
女子面纱之后的唇角微微勾起,秦国的末日……快来了.
扬起脸来,望向挂于咸阳宫匾额上的两颗晶莹剔透的珠子,璎珞道:"再等等……马上,就可以解脱了."
——那两颗晶莹的珠子,竟是两颗眼珠！
那两颗眼珠被施以术法,将主人的灵魂禁锢其中,眼珠不腐,远望好似两颗水晶熠熠生辉.
五年前,眼珠的主人刺秦未遂,反被诛杀.
他的眼睛至死都未曾闭合,弥留之际,在漫山遍野的血泊中,他咬牙道:"我要,要用这双眼睛……亲眼看着秦国灭亡！"
秦皇怒极反笑,在那人死后说道:"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挂在咸阳宫！朕要让他亲眼见证秦朝的千秋万代！"
一念至此,璎珞嘴角现出讥讽的笑容:千秋万代?是改朝换代吧！
——大铁锤,我们不会让你白死！
匾额上,两颗眼珠在风的吹拂下摇晃撞击,黑色双眸中所盛的尽是愤怒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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